报警人是小区的一位保洁员。她像往常一样在下午时分清扫楼道，当清理到3号楼2单元顶层的楼梯间时，闻到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她壮着胆子推开那扇虚掩的602室房门，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警方赶到时，现场已经被先期到达的派出所民警初步封锁。迟晏随同郑队等人踏入这间光线昏暗、陈设古旧但整洁的客厅时，那股熟悉的、混合了血液、蜂蜜与油脂的气味，伴随着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的静寂，扑面而来。
又一个“净蚀”仪式的现场。
但这一次，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死者是一位老年男性，大约七十岁上下，头发花白，身材清瘦。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端正地坐在一张老旧的书桌后面，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头微微低垂，仿佛在沉思或小憩。如果不是他胸前那片浸透了深色衣料的、早已凝固的暗红血渍，以及地面上以他坐椅为中心、用同样粘稠暗红液体绘制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繁复精密的几何图案，这一切看起来甚至有种怪异的“安宁”。
现场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书桌摆放整齐，笔墨纸砚井然有序，旁边还放着一副老花镜和一本翻到一半的线装书。老人死得似乎很“安详”，如果忽略那致命的伤口。
致命伤在心脏位置，从正面刺入，凶器推测为细长锋利的锥刺类物品，一击毙命。伤口周围的衣物被整理过，没有凌乱。
环绕尸体的“祭品”数量达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规模——二十四样。除了之前案件中反复出现的诸多物品，还增加了许多新的、似乎更具“个人化”和“书卷气”的东西：几枚不同年代的老式印章、一叠用毛笔小楷写就的信笺、一块磨损严重的镇纸、一管干涸的钢笔、甚至还有一小撮用红绳系着的、灰白色的头发。
那本至关重要的旧书，这次被放在书桌的一角，翻开的那一页上，红字书写的标题触目惊心：
“净蚀·闭环终焉”
“闭环终焉”……结合老人端坐于自己书房中央、仿佛寿终正寝般的姿态，以及现场那异乎寻常的“整洁”与“秩序”，一种与之前案件截然不同的意味弥漫开来。
“这个老人……是谁？”郑队沉声问道，目光扫过书桌后面墙上挂着的几张黑白照片和奖状。
先期勘查的民警汇报：“初步确认，死者名叫秦怀远，七十一岁，退休前是我市档案馆的资深研究员，也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文史学者，尤其精通地方志和民俗研究。社会关系简单，独居，子女在外地。邻居反映他性格孤僻，但为人和善，最近没听说与人结怨。”
档案馆研究员……文史学者……地方志民俗研究……
迟晏的心脏猛地一沉。
陆文渊入侵的目标之一，就是地方志数据库！而秦怀远，正是这些“被污染”数据的守护者和阐释者之一！在“净蚀”组织扭曲的视野里，他很可能被视为“旧历史循环”的“活体化身”或“守门人”！
“立刻检查他的电脑、笔记、藏书！重点查看是否有与‘净蚀’、‘源符’、或者陆文渊、沈墨等人相关的记录或线索！”郑队下令。
技术队迅速展开工作。很快，在秦怀远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厚厚的、字迹工整的私人笔记。笔记的前半部分大多是学术研究和考证心得，但翻到最近几个月的记录时，内容开始变得诡异。
笔记中，秦怀远用焦虑而困惑的笔调，记录了他发现市地方志数字化档案库中某些条目出现了“难以理解的符号污染”和“数据异常”。他详细描述了那些异常符号的特征和出现位置，并表达了对这种“对历史文本的亵渎”的极大愤慨和担忧。他尝试联系相关部门反映，但似乎未得到足够重视。在最后几页，他的笔迹变得更加激动，甚至出现了一些零碎的、关于“古老净化仪式的现代表征”、“以毒攻毒的必要性”等晦涩思考，隐隐透露出一种在极度焦虑下产生的、试图用某种“极端方式”“对抗”或“理解”这种污染的倾向。
而在笔记的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人用不同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小字：
“汝守旧史，当知旧史终有尽时。以汝之血，为闭环画上终焉之印，亦为汝之解脱。净蚀使徒，谨奉理念。”
下面，是一个清晰的、用红墨水绘制的、完整的“扭曲∞+Λ”源符。
“是‘执行使徒’！”林薇低呼，“他留下了‘签名’！而且……他似乎在诱导，甚至可能说服了秦老，让他认为自己的死是一种……‘解脱’和‘完成’？”
迟晏凝视着那行字和那个源符。“汝守旧史，当知旧史终有尽时。”——这是对秦怀远身份的“定罪”。“以汝之血，为闭环画上终焉之印。”——这是赋予其死亡“仪式意义”。“亦为汝之解脱。”——这是扭曲的“慈悲”或“诱惑”。“净蚀使徒，谨奉理念。”——这是凶手的正式宣告。
秦怀远的死，与张超、李哲、王浩、赵阳、周凯都不同。后五者，无论是作为“祭品”还是“合作者”，其死亡现场都充满了强烈的“外力施加”感和“痛苦展示”感。但秦怀远这里，除了致命的伤口和地面的仪式图案，现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自愿”与“安宁”。凶手似乎没有进行额外的折磨和摆布，只是“帮助”或“迫使”秦怀远以这种“体面”的方式，坐在他自己的“历史王国”中央，完成了一次“谢幕”。
结合笔记最后那行字，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测浮出水面：“执行使徒”很可能接触过秦怀远，利用老人对“历史被污染”的焦虑和学者的偏执，进行了精神上的诱导和蛊惑，让老人某种程度上“接受”了将自己作为“旧史终焉”象征而献祭的“命运”。甚至，老人可能是在半胁迫、半被说服的状态下，“配合”了凶手，完成了这个“闭环终焉”的仪式现场。这也解释了为何现场如此“整洁”，没有抵抗痕迹。
这不是激情杀人，也不是单纯的虐杀。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融合了心理操纵、理念灌输和仪式执行的“定点清除”与“符号献祭”。受害者不仅是物理上的消亡，更是在凶手的剧本里，完成了其“历史守门人”角色的“悲剧性终结”。
“闭环终焉”……这个标题意义深远。它可能指秦怀远个人守护的“历史知识闭环”的终结；也可能指“净蚀”组织针对“历史文化符号系统”这一攻击链条的终结；甚至，结合之前所有案件，“闭环”可能指的是他们整个“净化”理念中，从个体到系统、从现实到数据、再到回归历史根源的一个完整“循环”的终结。
如果这是“终焉”，那么“净蚀”的“终章”难道到此为止了？
迟晏看着现场照片中秦怀远那平静却僵硬的侧脸，又想起清河广场那些痛苦翻滚的中毒者。
不。这绝不是终结。
秦怀远的死，是“闭环”，是对过去的“清算”。
清河广场的毒，是“穿刺”，是对当下的“污染”。
一静一动，一古一今，一针对个体象征，一针对群体现实。
这更像是……一幅完整“黑暗纹章”的最后两块拼图！
“Λ”形的毒剂扩散路径，加上“闭环终焉”的学者之死，或许共同构成了那个完整“源符”的最终形态！而之前的连环谋杀、数字入侵、艺术装置，都是这个宏大“仪式”不同阶段的铺垫和演练！
“他们在完成他们的‘作品’。”迟晏的声音在寂静的现场响起，冰冷而肯定，“秦老的死，不是结束，而是他们‘终章’叙事中的一个关键章节。‘闭环终焉’可能意味着他们某个攻击周期的完成，但绝不是他们活动的终止。他们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从线上到线下，从个体到群体，从历史到当下。现在，他们可能正在评估‘作品’的效果，或者……已经在规划下一个，或许更加难以想象的‘新篇章’。”
郑队的脸色铁青。一个拥有如此严密理念、冷酷执行力、并能将心理操控与暴力仪式结合到这种地步的组织，其威胁已经超越了普通的连环杀手范畴。他们更像是一股黑暗的、具有传染性的思潮，附着在现实的躯体上，不断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全面调查秦怀远近期所有的社会接触！尤其是陌生来电、信件、拜访者！寻找‘执行使徒’可能留下的更多痕迹！”郑队的声音带着嘶哑的决绝，“同时，清河广场的投毒案不能放松，必须抓到那个投放者！两案并进，我就不信，他们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