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雨被带至审讯室,面对那张泛黄的童年照片,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没有惊慌,没有否认,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太多波动。她只是长久地、近乎呆滞地盯着照片,手指在照片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仿佛在触碰一段早已褪色、却深深刻在骨髓里的记忆。
无论审讯人员如何提问——关于照片的来历、那个中年男人是谁、他们童年时的经历、以及“净蚀”理念的源头——沈小雨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她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被精密编程过、又在某个环节彻底紊乱了的躯壳。
她不再是一个可以沟通的“嫌疑人”,更像是一个精神世界彻底崩塌、被困在自身逻辑迷宫深处的病人。
照片成了唯一的、沉默的线索。
技术队对照片进行了最精细的增强处理。那个中年男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但轮廓和部分五官特征变得更加清晰。画像专家根据处理后的图像,结合法证人员对照片本身物质成分和年代的分析,绘制了一幅中年男人的模拟画像。
模拟画像被输入全国人口数据库和失踪人口数据库进行比对,同时通过内部渠道,向全国公安机关发布了协查通报,重点查找二十至三十年前,在涉及儿童收养、福利机构、或特殊教育领域有异常记录,且与画像中男子特征相符的人员。
协查通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庞大而复杂的国家机器中激起涟漪。画像和描述被层层传递,与无数档案、记录、记忆进行比对。
时间在等待和持续的内部清查中又过去了两天。沈小雨住所的服务器数据初步解析完成,发现了更多关于“净蚀”组织资金流转、线上活动节点、以及部分尚未被激活的“蚀刻点”的具体信息,为彻底清除残余威胁提供了宝贵依据。但关于组织最核心的起源和那个神秘中年男人的信息,依然隐藏在加密最深的数据碎片或当事人的沉默之中。
就在专案组几乎要将此案暂时归档为“核心成员落网,残余威胁逐步清除”,并将主要精力转向消化现有证据和防范未来风险时,一个来自南方某省一个偏远县级市的电话,打到了专案组的协查联络线上。
电话那头是当地派出所的一位老民警,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一丝不确定:“喂,是发布那个‘中年男子’协查通报的专案组吗?我们这边……好像有个人,有点像你们要找的。”
郑队精神一振:“请详细说!”
“是这样的,”老民警解释道,“我们市郊区有个老旧的流浪人员收容点,平时也就收容些无家可归的人。大概一个月前吧,收容点来了个男的,五十多岁的样子,穿得破旧,但人挺干净,不说话,也不闹事,就是眼神有点……怎么说呢,空空的,但又不像一般流浪汉那么浑噩。收容站登记他叫‘老陈’,没身份证,也说不清从哪里来。我们按惯例拍了照,想帮他找找家人,一直没线索。昨天我们所里的小年轻看到你们发的协查画像,觉得有点像,就拿来对比了一下……嗯,越看越像。尤其是那个眼神和嘴角的纹路。”
“他现在人在哪里?”郑队追问。
“还在收容点住着呢。挺安静的一个人。”
“立刻派人,便衣,秘密控制!我们马上派人过去!”郑队挂断电话,立刻安排最近的侦查力量前往该市,同时指派迟晏和两名资深侦查员,搭乘最近的航班赶过去。
飞机在南方潮湿的空气中降落,当地警方已按照指示,在确保不惊动目标的前提下,对收容点进行了外围布控。那位“老陈”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收容点院子角落的矮凳上,看着天空发呆,对周围隐约增加的“工作人员”毫无反应。
迟晏在当地刑警的陪同下,走进了收容点的院子。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
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凌乱,脸庞被岁月和风霜刻上了深深的皱纹,皮肤黝黑粗糙,穿着洗得发白、多处磨损的旧工装。
迟晏走到他面前,出示了警官证。“老陈”缓缓抬起头,目光在迟晏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向他身后的其他警察,最后重新看向天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们是从北边来的警察。”迟晏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声音平和,“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老陈”依旧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子上一个破洞的边缘。
迟晏拿出了那张童年照片的复印件,递到他面前。“认识照片上的人吗?”
“老陈”的目光终于从天空收回,落在照片上。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捻着破洞的手指停住了。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久到院子里只剩下风声和远处街道隐约的车声。
他没有回答是否认识,而是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看向迟晏的眼睛,声音沙哑、干涩,却异常平静地问:
“他们……都抓到了?”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他们”指的是谁。
迟晏点了点头:“主要的,都抓到了。”
“老陈”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紧绷的肩膀都微微塌了下去。他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一口气,那口气里似乎带着积压了数十年的沉重与疲惫。
审讯室,灯光依旧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纸张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老陈”——或者说,陈启明——身上那股混合了尘土与流浪气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