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最后看了一眼端坐在血泊与符文中央的秦怀远。
老人的眼睛微微阖着,仿佛真的只是沉浸在某段悠远的历史沉思中,对胸膛上的创口和周围的诡异布置浑然不觉。
这是一个被理念杀害,或许也被理念“说服”的牺牲者。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成了这座城市的黑色记忆。
不再是精心挑选的“祭品”或“守门人”,也不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符号系统。攻击变得分散、频繁、且目标广泛,仿佛一只失控的、充满恶意的蜂群,开始无差别地蜇刺城市的各个角落。
第一日黄昏,地铁二号线。
晚高峰时段,一列驶入市中心换乘站的地铁车厢内,数名乘客几乎同时发出惊叫。车厢墙壁和座椅上,不知何时被贴上了数十张印刷粗糙但图案清晰的传单。传单上没有文字,只有那个“扭曲∞+Λ”的源符,以及一行小字:“净蚀无所不在。”更令人不安的是,部分传单背面涂有微量的、可引起皮肤强烈刺痒和红肿的化学刺激物。恐慌在密闭的车厢内蔓延,导致小规模踩踏,十余人受伤,地铁线路短暂停运。投放者混在人群中被监控捕捉到模糊身影,随即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换乘通道中。
同日深夜,市立图书馆古籍修复部。
值班保安在巡逻时发现,修复部内多个正在修复中的珍贵古籍书页上,被人用特制的隐形墨水绘制了微小的源符变体。同时,修复室内的恒温恒湿控制系统遭到人为篡改,温度湿度急剧波动,对脆弱古籍造成不可逆的潜在损害。现场留下一个仿古式样的铜制书签,上面蚀刻着“知识之骸,亦需净化”。监控显示,入侵者穿着与馆内工作人员相似的工作服,戴着头套,对馆内结构异常熟悉。
第二日凌晨,城南污水处理厂。
厂区控制室的工程师发现,监测城市主要排污管道流量的几个关键传感器数据出现异常跳变,同时,控制模拟屏上,代表主管道的虚拟光流中,被黑客植入了闪烁的源符图案,持续了约一分钟。虽未造成实际的泄漏或污染,但这次针对城市“新陈代谢”系统的数字入侵,其象征意义和潜在威胁令人脊背发凉。攻击路径同样隐蔽,源自多个被劫持的物联网设备。
第二日下午,某大型连锁超市配送中心。
中心仓库内,上百箱即将发往各门店的瓶装饮用水和饮料的瓶盖内侧,被发现用极细的针头注入了微量的、无害但味道极其苦涩的化学添加剂。同时,箱体外部被盖上了含有源符图案的伪造质检章。事件导致大规模产品下架和消费者恐慌,经济损失巨大。作案者疑似混入临时工队伍,得手后即消失。
第三日清晨,城市中心公园大型电子钟塔。
这座标志性建筑的巨大钟面显示屏,在整点报时时刻,没有显示时间,而是满屏滚动闪烁着那个巨大的、猩红色的源符,以及不断重复的短语:“时间循环,亦可蚀刻。”持续三十秒后恢复正常。钟塔控制系统遭到短暂入侵。市民拍摄的视频和照片在社交媒体上迅速传播,引发广泛议论和不安。
第三日中午,市电视台新闻演播室。
正在直播的午间新闻节目中,背景大屏幕突然出现源符和“真相即污染”的字样,持续数秒后被技术人员紧急切断。调查发现,演播室的提词器系统遭到高级别的网络攻击,攻击者还试图通过音频系统插入经过处理的、带有催眠暗示频率的背景音。主播和工作人员均感到短暂的不适和眩晕。
短短三天,七起事件,目标涵盖公共交通、文化保护、市政设施、商业物流、公共地标、新闻媒体……手法从物理张贴、化学污染、到数字入侵、网络攻击,不一而足。造成的直接伤亡不大,但引发的社会恐慌、对公共安全的信任危机、以及经济和文化损失,难以估量。
这些事件不再是“仪式性”谋杀,而是演变成了一场多点开花的、带有强烈恐怖主义和象征意义的“社会干扰战”。“净蚀”组织似乎不再满足于对特定个体的“净化”,转而试图全面“污染”和“扰乱”城市运行的各个基础系统和公共认知领域。他们像一群冷酷的“社会工程师”,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测试”和“嘲弄”现代都市的脆弱性与秩序边界。
每一起事件都留下了明确的“净蚀”标记,但除了地铁传单投放者和超市投毒者可能为同一低级别执行者外,其他事件的作案者技术水平、手法、所需的内部信息权限差异很大,显示出组织内部可能存在着多个分工不同、技能各异的小组或个体,在统一理念和符号标志下协同行动。
专案组的压力达到了顶点。他们不仅要追查连环杀人案的元凶,还要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社会安全挑战。警力被极度分散,疲于奔命。市民的恐慌情绪在累积,质疑和批评的声音开始出现。
“他们想让整个城市陷入瘫痪和恐惧。”郑队在紧急扩大的指挥部会议上,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却异常沉静,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反常冷静,“他们在展示力量,在证明他们的‘理念’可以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毛孔。秦怀远的死是‘句点’,而这些……是‘惊叹号’,是他们对这个‘旧世界’全面的、嚣张的挑衅。”
迟晏看着地图上被标记出的一个个事发地点,它们看似随机,但若以某种特定的、象征性的逻辑去连接……
地铁(人员流动)——图书馆(知识储存)——污水处理厂(物质循环)——配送中心(商品流通)——钟塔(时间标识)——电视台(信息传播)……
这几乎涵盖了现代都市赖以运转的核心功能循环!
“‘净蚀’的理念,正在从攻击‘意义循环’,升级到攻击‘功能循环’。”迟晏的声音在凝重的会议室里响起,“他们在试图证明,所有支撑这座城市的‘循环’——无论是物质的、信息的、还是时间的——都是僵化的、可被‘污染’和‘穿刺’的。他们想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制造混乱,而是引发一场全面的……系统性信任崩塌。”
当人们不敢乘坐地铁,不敢饮用市售的水,不敢信任公共时间,甚至不敢观看新闻时,社会的根基就在被动摇。
“他们是在为某个更大的‘终局’做准备。”犯罪心理专家补充道,面色苍白,“这种全面的骚扰和示威,可能是在测试我们的反应极限,消耗我们的资源和注意力,掩盖他们真正的、最后的目标。也可能……他们就是在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这种将城市当作实验场、将公众当作小白鼠的病态掌控感。”
无论是哪种可能,局势都已极度危险。
“调整策略!”郑队一拳砸在桌面上,“成立专项应对小组,针对每一类事件设立对口处置和防范团队,与各相关单位建立实时联动。技术队,集中力量,尝试从这些分散攻击的技术特征中,寻找共性,溯源攻击源头!同时,加强舆论引导和信息公开,安抚公众情绪,揭露‘净蚀’组织的恐怖主义本质,避免恐慌蔓延被其利用!”
命令被迅速传达,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试图织就一张更密、更有韧性的防护网。
然而,迟晏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重。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依旧繁忙但似乎笼罩着一层无形阴霾的城市。
“净蚀”组织展现出的组织力、渗透力和行动力,远超一个普通的犯罪团伙。他们像一种高度适应性的病毒,已经深入了城市肌体的多个层面。
秦怀远的“闭环终焉”,像是某种旧模式的终结。
而这几日的社会干扰战,则像是新模式下的……压力测试。
如果测试通过或者说,我们的应对未能彻底挫败他们,接下来等待这座城市的,会是什么?
是更猛烈的“污染”爆发?还是那个始终隐于幕后的“执行使徒”,终于要亮出他最终的、最血腥的“净化”方案?
崩解的序曲,已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