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蔑笑,却依旧悲痛地说道:“皇嫂自幼时起侍奉在臣弟身边,对臣弟百般照料,从前先帝在时,臣弟的确有过封王立身后对她厚待,纳她为侧妃的念头,只是当时年幼,尚不曾向她提及,便遭石贼之乱……”
“彼时皇室宗族之人尚且杳无音信,不知踪迹,何况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奴婢?臣弟便以为她早已罹难——那时臣弟甚至以为皇兄与父皇双双殉国,便更不知她后来得以侍奉皇兄之事。”
顾元珩神色一冷,不悦道:“她本是母后身边的仆婢,并非你一人之仆,你怎能——罢了,这也并非你的过错。”
顾元琛顿了顿,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怨恨,轻笑道:“是,是臣弟思虑不周,一事失言了——至于当年她与皇兄失散,流落至东昌,臣弟知晓她与陛下已有夫妻之实后,便以兄嫂之礼相待,不曾有过非分之想。”
“不曾有过非分之想?是吗?”
顾元珩眸光锐利如刀,仍是不依饶地质问道:“那恨呢,你不曾心生怨恨吗?”
“既然陛下发问,臣弟愿认一个‘恨’字,臣弟是恨,恨她本为臣弟的人,却最终背叛臣弟!可这恨与恨却有不同!若皇兄怀疑是臣弟走漏了她自流民营中被寻回的消息,致使她为众臣所指,最终只能自裁以得周全,这番罪过,臣弟却定不能认!”
好恨啊,他如今心中只有恨,昔年旧人的影子和姜眉交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神魂散灭,他只余下满腔的恨意!
都是骗子,骗了他一腔真心,只把他当狗一般耍弄,最终还投向旁人!
他就是恨,恨当年刘素心欺骗背叛,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亲手结果了她!这么多年了,他的遗憾一丝未减!
姜眉,还有姜眉……他更恨姜眉!
明明是他先遇到了她,明明是他们挺过生死危难,她怎能在他心急如焚,肝肠寸断,为她几近疯魔之时和他最恨的皇兄在一起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恨,恨得这一腔的血都要烧干了,烧尽了,唯余周身刺骨的寒意。
他放不下,这一次,他必然要报复,他不会再给自己徒留任何遗憾了。
报复!他要报复!
“不是你做的……”顾元珩喃喃念道,心中尽是哀然。
“不曾,臣弟从未做过。”
“好,你肯坦言,总是好事。”
顾元珩阖目,复又睁开,言语之间带着帝王的威压:“可是你这所谓怨恨,实属无稽之谈,你不该怨恨先皇后。”
顾元琛只在心底冷笑,他忽然心底起了恶念,不若等一日,把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让自己的好皇兄知道刘素心的面目,知道他缅怀了多年的亡妻究竟是什么人……也未尝不是一出好戏呢。
“是臣弟失言了,臣弟只是不甘罢了。”
“不甘?”顾元珩眼底怒意复现,“顾元琛!朕不想训斥你,可是着不甘二字岂能从你口中说出?前些年朕身子不佳,对你宽容放纵了许多,你当真是愈发地跋扈了!你怎能——”
顾元珩没有再说下去,如今他惦念着姜眉,不愿坏了好心情,让一向心思敏感的她有所察觉,为他担忧。
“罢了……你是朕的弟弟,既愿意坦言,朕不予也不该深究。”
他长叹一声,默了许久,望着清风之中顾元琛单薄的身影,语气终是缓了下来。
“你起来吧,今日意外见你在此,朕心情不佳,有些话说得重了。”
“今后你若欲吊唁,不要来此,烧送些经书为她祈福便是。”
“臣弟遵命……”
顾元琛缓缓起身,久跪在于冰冷的石板上,膝头刺痛,却不及心中悲苦万一。
“为何今日皇兄一人在此,臣弟听闻这几日来定州城郊并不安宁,有流寇作乱,皇兄身边可还有侍奉之人吗,冯金在哪里?”
“这些无需你操心。”
“是。”
顾元珩转身欲走,却又打量了顾元琛一番,试探道:“过几日,朕会带一位女子回行宫,她与你皇嫂的相貌颇有几分相似,你见到了也不必惊讶,前尘往事,今后不必再提。”
顾元琛指尖骤然掐入掌心,面上却不动声色。
“臣弟明白……这女子可是宗室之人?”
“朕自有安排,心儿去后,后位空悬,朕无子嗣,朝局难免动荡,前些年朕过得浑浑噩噩,糊涂不堪,不该沉湎旧情之中,险而荒废朝政,如今也是时候为将来做打算了。”
顾元琛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只得强行咽下,木然呢喃道:“本应如此,那臣弟便恭贺皇兄喜得佳人。”
“敬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几个姬妾也无名无分,终究不好——今你平定北境,立下汗马功劳,也是时候为你寻一个可心的良人,朕知道你不喜宗室之女,可是你是大周的敬王,不能没有王妃,王妃之位更不能草率而定。”
王妃……
这是顾元琛梦中的情形,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