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闭目摇头,颓然说道:“罢了,你退出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李成器的话又让他犯了难,一边是嫡亲的妹妹,一边是几个朝夕相处的儿子,确实让他难以取舍。
李成器觉得话已说尽,遂脸挂眼泪退出殿外。
终李成器一生,如此犀利的谈话唯此一次,其打动了李旦的心弦,极大地挽救了李隆基的颓势。太平公主运筹帷幄,根本想不到不起眼的李成器在关键时刻竟然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太平公主确实对李成器不以为然,她力图拿掉李隆基,想的就是让李成器继位,这样就可以把他们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以图自己的大事。其实太平公主这样想大错特错,人之智识虽有短长之分,然常人只要不是白痴,终归有自己的利益和思虑,不会任人摆布。假若李成器处于李隆基的位置,他断不会沦为姑姑的附庸。
李成器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李旦对李隆基的憎恶之心,情感的重心又渐渐倾向于李隆基。
李隆基这日带着郭元振入太极殿,禀告出行人员及诸事已备好,募兵业已开始,意欲十一月上旬出京,他们第一站意欲直奔幽州。
李旦听完沉默良久,然后淡淡说道:“我让你们明年二月前出行,马上就近年关了,你们急什么?待过完年再说吧。”
李旦如此犹豫,不觉秋去冬来,很快就到了年关。太平公主见李隆基即将出京巡边,欣喜自己终于大功告成,也没有什么后续新动作。朝中双方息兵相处平安,于是有了相对平静的数月日子。
中国人最重过年,过年之时,朝廷照例放假,并在元日举行大典,以庆贺新年。民间立竿悬幡、张灯结彩,人们皆身着新衣,见面后共贺新年,然后饮酒推盏,极尽快乐。
太平公主眼见李隆基被自己打败,心里也就有了一些宽容,过年之时见到李隆基不再冷面相对,变得言笑晏晏起来,努力展示自己作为长辈的慈爱之情。然而到了正月下旬之后,她看到哥哥依旧没有让李隆基出京的意思,自己到哥哥面前数次打探,皆被哥哥笑语岔开话头,使她终究不能得知李隆基巡边的日期。
太平公主由此变得有些着急,渐渐对哥哥有了怨怼之情。
群臣这日参加完李隆基主持的早朝后逐渐散去,崔湜与萧至忠等十余人照例入公主府问安。太平公主今日心情很不好,与众人说了几句话即令他们退去,单留下萧至忠说话。
室中仅剩下太平公主和萧至忠相对,太平公主道:“萧公,我总想皇兄的行为有些蹊跷,他令三郎出外巡边,然数月来无声无息,马上就进入二月了,已经到了他规定的最后时限。他还是按兵不动,到底意欲何为呢?”
“是呀,属下过年之时就想着这个事儿,然终无头绪。按说太上皇诰命已发,募兵业已结束,则圣上巡边为必行之事。太上皇又不催着圣上,看来其中还是大有文章。”
“萧公,你说皇兄会不会不让三郎巡边了呢?”
“下官以为,有这个可能。”
太平公主起身绕室,看来其心情更坏。萧至忠当然明白公主的心思在何处,不敢说话,唯注目公主的动静。
太平公主停下脚步,决然道:“不行!我还是要找皇兄说这个事儿。唉,皇兄犹豫不决,真是让人着急。”
萧至忠道:“公主,太上皇之所以犹豫不决,估计有人在其耳边说了要紧的话儿。下官一直在想,公主不喜圣上,然圣上步步为营,至今毫发未伤,今后宜变换一些法儿。”
太平公主颔首道:“萧公所言有理。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此前对付三郎的法儿失于简单,动静颇大,而收效甚微。萧公,你认为当用何法?”
“下官以为,公主与圣上在太上皇面前可谓不分轩轾,掌控朝臣一节公主处于优势,然掌控军中力量一节,公主则处于完全的劣势。”
太平公主道:“不错,三郎以兵起家,明白其中的利害所在,所以竭力掌控兵权。”
“是啊。姚崇与宋璟的眼光,实在比下官要犀利多了。我们直到今日方始明白,确实有些晚了。”
“当初姚宋向太上皇建言三策,其前二策让公主和宋王成器离开京城,后来这二策先后停行,然第三策还是施行了,岐王范和薛王业成为东宫左右卫率。下官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愈发感觉姚宋二人的眼光果然深远。”
李隆基当了皇帝,两名弟弟因避讳去掉“隆”字,称之为李范和李业。
太平公主叹道:“是了,此二贼处心积虑,竭力替三郎着想。他们先劝皇兄罢诸王兄弟兵权,使兵权归皇帝;皇兄不愿署理烦事,他们又策动太子监国,使此兵权顺势落入三郎囊中;四郎和五郎为东宫左右卫率,三郎让此二人亲典禁兵,则皇兄也最放心。唉,姚宋二人真是机关算尽。”
“对呀,圣上现在所恃就是手中的禁兵之权。上次刘幽求和张暐策划宫变,肯定就是圣上的主意。公主,若圣上今后再行此事,恐怕下官等人的项上之头难保。”
太平公主冷笑道:“你保不住项上之头?难道我就能保住了?瞧三郎当时斩杀婉儿的果断劲儿,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张暐的这一次醉酒乱言,实在让李隆基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这种举动引起了李旦的警觉,使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儿子有武力逼位的威胁;至于太平公主一方,他们原来以为既仗李旦之势,又有朝臣众多的优势,则李隆基就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太平公主有了这些底气,可以到政事堂和李隆基面前吵闹一通。有了这次未遂宫变,他们才发现所有的一切皆难挡武力的致命一击,与武力相比,高调的吵嚷与群臣的力量就显得过于苍白。
由是太平公主说道:“萧公,你说得不错,我们今后该在军中下些力气了。如今京中军中兵力无非北门四军和南衙军两支,你有什么主意?”
“下官以为,南衙军例由雍州府调派,我们可在此事上先有作为。雍州府现在由宋王成器为刺史,然不管什么事儿,雍州府长史原来由崔日用兼任,崔日用被授外任后此职一直空缺。下官以为,窦怀贞此前在雍州任职甚久,可让他兼任此职。或者公主能说动太上皇,干脆让窦怀贞兼任刺史最好。”
“嗯,此事应该能成。”
“窦怀贞若任雍州刺史,则可间接提调南衙军。其稍下点力气,在南衙军中收罗数名中坚之人为知己,如此就可控制南衙军。”南衙军主要负责京城除了宫城以外城门的防卫,雍州府负责各门防卫的日常调度,所以能够间接指挥南衙军。当初李隆基起事之后,先以皇帝之命授崔日用为雍州府长史,其主要目的就是控制南衙军。只是南衙军与北门四军相比,人数较少,装备不精,战斗力较弱。
太平公主当然明白其中的差别,说道:“南衙军用处不大,不过将之抓在手中,强似于无,我们还应该在北门四军上多下工夫。萧公,如今郭元振任兵部尚书,三郎几个兄弟又亲掌北门四军,要想搬动他们,估计皇兄不会答应。”
“嗯,你有合适人选吗?”
“有几个。下官想一一知会他们,若火候差不多,我再将他们带入公主府,由公主当面抚慰他们一番,这些人从此就会对公主死心塌地。”
“好哇,你要抓紧办此事。只要能把三郎拿下,我就能名副其实,成为真正的太平公主。”
萧至忠眼珠一转,说道:“公主,你就不能再往深里想一想吗?”
“我还要想什么?”
“下官以为,当初公主不应该将相王单独推上皇位,应该由相王与公主共治天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