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依涤帅。”
曾国藩回头看了一眼,喊道:“沅甫,你过来!”
曾国荃答应一声,问:“大哥有什么吩咐?”
曾国藩吩咐道:“沅甫,我请湘绮写一本《湘军志》。你还在行伍,湘绮的润笔费由湘军军费调拨,先给湘绮两万两银子。”
曾国荃见哥哥开口了,他不敢还价,咬牙答道:“两万就两万,不知湘绮先生是否同意?”
王闿运当然同意,说:“既然涤帅和九帅都定好价钱,我就开始准备了。”
曾国荃诡谲地一笑,说道:“湘绮先生,我的现银没这么多,就给你开一张两万两银票,三天之内我派人送给你,到时候我会跟你要书。”
王闿运不好强求,说道:“成书之日,我给九帅送来便是!”
曾国荃咧嘴一笑道:“一言为定!”
当天晚上,曾国藩在两江总督府宴请王闿运,让曾国荃、张裕钊、吴汝纶等一帮旧识作陪。
次日下午,曾国藩派人来请王闿运,一同游览莫愁湖。胜棋楼上,曾、王二人把酒临风,说一些前朝掌故。
曾国藩拈须说道:“湖南人受程朱理学影响,以道学先生王阳明为榜样,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在立功、立德、立言方面三不朽,即便成不了圣人,做一个完人也好。”
王闿运笑道:“我想促涤帅成就一番帝王伟业,你却没有这个想法,我一身学问在你这里推销不出去。圣人也好,完人也罢,只怕生前身后,涤帅会成为湖湘最有争议的人物之一。”
曾国藩一脸无辜,自我解嘲道:“这个问题我倒是没有想过。”
王闿运看了看曾国藩,说道:“自古以来都是隔代修史,评论一个人至少要等一百年。百年以后,还不知道后学将如何评论呢。”
曾国藩反剪着双手说道:“那是后人的事,我们是看不到了。”两人谈得十分投机,一直聊到太阳下山。
这些日子,王闿运在张裕钊、吴汝纶等陪同下,到南京金陵书局、夫子庙、忠王府、英王府、东王府、湘军大营各地做了实地考察。有关历史资料,文献图书一律不放过。
曾国藩编了一本《百官行书》,将他的下属、门生、故交、朋友、亲戚、同乡、上司等秘录进去,绘成一张湘军关系网络图。曾国藩只给他最亲信的几个人分发了数册,曾国藩也送了一册给王闿运,让他作研究或急用时备用。凭着这本书,王闿运可以将湘军将帅与曾国藩的关系按亲疏分门别类,一网打尽。
王闿运在金陵住了一段时间,将资料搜集得差不多了。但是,安徽、江苏、江西、湖广、两广、京师等地还有很多资料要搜集,有些事情还要实地考证。他将资料装了几大箱子运到湘潭,寄存在家,以备日后研究,自己则沿着湘军、太平军的作战线路慢慢寻访。
王闿运到南京以后,曾国藩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表面上看,曾国荃百依百顺,答应开缺回家,交出吉字营。其实他讲的是气话,曾国荃的官瘾大着呢,这一点他心里清楚。更深的一层是曾国荃每克一城必然回家,说白了,就是押送金银回荷叶塘,这一点曾国藩心知肚明。
他非常感激父母给他生了一个争气的弟弟,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局势,不能与朝廷公开闹翻,目前只有停止各省解押厘金、裁军、将老九开缺回家,再看朝廷反应。如果朝廷真的要赶尽杀绝,再举旗造反也不迟。
此时的南京城内已经是波谲云诡,潜潮暗涌。
朝廷也害怕湘军造反,令官文、富明阿、僧格林沁盯死湘军。曾国荃及其部下都不想将到手的财货交出来,对朝廷的猜忌和无情申责,是既愤恨又恐惧,决定不顾一切与清廷开战。
八月三日,王闿运离开两江总督府,在大门口骑上曾国荃为他准备好的快马,朝玄武湖方向跑去,两名随从也快马加鞭一路紧跟。
玄武湖水面较阔,湖中小岛很多,互不连接,外人进去很难出来。曾国荃攻下天堡城、地堡城以后,就让彭毓橘守住龙脖子山的唯一通道,进进出出都要验收腰牌。为了这次秘密集会,曾国荃费了不少心思,在台城附近又辟了一条小路,便于进出。道间密布暗哨,一旦有风吹草动,马上启动应急措施。
王闿运的两个随从是曾国荃的亲兵,他们知道其中玄机。一行人很快到了台城,进入玄武湖岸边一个小院子,就听到曾国荃扯着粗嗓门在喊:“王先生怎么还没到?富明阿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看老子不宰了他。”
玄武湖湘军水师大营,湘军高级将领在这召开一次秘密会议。来参加的人员有曾国荃、李元度、彭玉麟、萧孚泗、彭毓橘、张诗日、朱品隆、刘连捷、朱洪章、朱南桂、鲍超、黄翼升、李朝斌等。
萧孚泗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又没有拿朝廷的银子,湘军打了十几年仗,朝廷欠大伙的银子可以不给,好不容易攻下南京,捞了几个小钱,却要大家把吃到肚子里的肥肉吐出来,说要办理军费报销,清查金陵巨额财宝,见他妈的鬼了。”
朱洪章脸上分明写着不快,说道:“朝廷封官奖赏,都是虚衔,记名署名的多,实缺的少。这些虚衔又不能当饭吃,仗一打完就要裁军,圣旨一道接一道,件件催命,岳爷爷当年就是被连下十二道金牌夺走性命的。”
曾国荃也附和道:“朝廷无道,湘军将士拼死打下南京,他们不论功行赏,还苦苦相逼。我等已无安身立命之地,大家说说该怎么办。”
众人都不吭声,李元度开口说道:“王闿运做事有远见,今天就请他给大家点拨一下。”
曾国荃大声吩咐亲兵说:“有请湘绮先生!”
中军帐门帘掀开处,王闿运青衣布袍昂首而入。众将抿紧了嘴,屏住声息,盯着王闿运,看看这位名满湖湘的大名士有什么高见。
王闿运睃了众人一眼,然后说:“大家随意,我不是来给大家讲军国大事的,是来给大家讲讲历史的。”
众将一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各回自己的位置。王闿运看了看李元度,问:“次青记得东晋是怎样建立的吗?”
李元度反应很快,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点头答道:“当然记得!建武元年(386年),安东大将军司马睿在建邺称帝,建立东晋。次年改元太兴,将建邺改为建康。”
王闿运点点头说道:“没错,司马睿就是在王旷、王敦、王导等人的支持下做了皇帝。王旷是王羲之的父亲,王献之的爷爷。王导的弟弟就是王衍,王衍是西晋的太尉。王敦是王导的学生,司马睿当时官封安东将军、扬州都督,掌管江南军事。王氏兄弟策划于密室之中,王旷首先倡议改元,王敦帮助王旷实现计划,王导具体负责执行,他们由东海王司马越的夫人裴氏穿针引线,最后由太尉王衍拍板,下属群官进见,司马睿继承了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