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挥了挥手说:“你等退下,朕累了。”
武承嗣与徐有功各怀心事地走出了武成殿,武曌目光追逐着他们的背影很长时间才收回来,却发现韦团儿仍旧跪在那里,眼睛倏然冰冷了:“你且退下,好好思忖究为何事?回头朕再追究。”
“陛下!奴婢……”
韦团儿这才忐忑不安地出了武成殿,一路上,她的心如一团乱麻,远远望着在偏门外的女红室,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跌倒在地,那眼泪就哗啦啦地淌下来了。
武曌这会儿却是真的累了,这累,不在身而在心。她靠在座椅上,睁开迷离的眼睛,发现武钦在身边站着。
“你相信太子会诅咒朕么?”
武钦低下头说:“老奴不敢轻言。不过,依人之常情,太子当不会生此违逆之举。”
“朕也做如是想。”
武钦眨了眨眼睛说:“这半晌,老奴看得有些糊涂。”
“哦!如何糊涂了?你说说。”
“老奴不解,在庞氏案中,来大人与徐大人歧见分明,为何陛下还要他们同查太子一案。”
“来卿长于酷刑,快自然快矣,然则大刑之下,难免屈招。徐卿性稳健,却是偏于固执,故而朕命二人协查,乃阴阳相合之理也。”
武钦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一脸茫然,武曌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没有听懂,笑了笑挥挥手说:“此为君之道,非你所能解矣,下去吧。”……
就在韦团儿拿着人偶匆匆忙忙赶往武成殿的当儿,李旦也洗漱得清清爽爽,进了庄静殿,开始一天的第一幅画作。
郭纬早已将绢布铺好,研得很精细的墨散发着淡淡的芳香,与在大殿一角的兰花相互侵染,那香就变得很有层次了。不管李旦静夜里如何思念离去的刘妃和窦德妃,只要一走进这氤氲中,就会暂时将一切痛苦搁在一边,全身心地投入绘画。
进得大殿,李旦问道:“团儿呢?”
郭纬说:“一大早就没见人。”
“难不成从母皇身边过来的人都是这个样么?”李旦讽刺道,这让郭纬就不好接话了。
自从韦团儿被皇上遣到东宫以后,研墨之事多由她做,今天只能由郭纬代劳了。
他今天继续昨日的绘画,一青苔碧翠的巨石旁,站着一位美人,黛眉紧锁,春愁满腹,双目望着远方,似在等候远道归来的郎君。一枝寒梅斜插画面,点缀出深寒季节。
与其说是在画美人,不如说他在宣泄自己心中的思念。他用的是阎立本阎相线描法,施以淡彩。现在,在即将点睛之际,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怆然心绪,泪花点点,滴在绢布上,将点燃在石缝间的青苔洇成一团一团。郭纬在旁边看着,也由不得心酸落泪。
“二妃已去多日,还请殿下节哀。”郭纬知道自己的劝说无济于事,但也只能是尽心而已。
李旦在一丛梅花上敷色时选择了黄色,不一会儿,蜡蒂满枝,暗香浮动,他在心里对二妃说:“愿君夜夜伴我入梦。”
画已作成,李旦要郭纬拿过印章,正要题款,却不料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启禀殿下,大事不好了。”
太监颤抖着身子说:“武将军带人来……来搜宫了。”
“什么?你说什么?”李旦手中的笔“当”地就掉在了地上。
话刚落音,就听见金吾将军武懿宗在门外喊道:“启禀殿下,末将奉陛下之命前来搜查‘厌胜’之物,还请殿下恩准。”
李旦走出殿门,看到同来的还有来俊臣与徐有功,顿时脸色蜡黄,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本宫在东宫,每日以作画为趣,何来‘厌胜’之物?”
武懿宗一脸的横气道:“末将只是奉旨行事,其他一概不知。”
这时候,东宫侍卫狄光远匆匆赶来,按剑而立道:“东宫乃国嗣重地,岂能有污秽之物。将军如此兴师动众,能搜得见还则罢了,若是扑空,惊扰了太子殿下,该当何罪?”
这声音好生熟悉,来俊臣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哦!对了,它的节奏,它的浑厚,与狄仁杰何其相似。于是,他便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分外注意:“想来将军就是狄公子了。当年狄公于推事院遭遇审讯之事犹在昨日,眼前将军不以为训,是要重蹈尓父旧辙么?”
“你……”
狄光远眉宇间布满怒气,正要辩解,不料徐有功从旁边插话进来说:“来大人请勿急于指罪,狄将军身为东宫侍卫,陛下赋予他护卫太子之责,出面说话亦是遵旨行事,似无不当之处。现武将军奉旨搜查,一切且待查后方见分晓。”
随后,徐有功转身来到李旦面前,先行了君臣之礼,才气平语和地说:“武将军!本官与来大人皆是奉旨行事,本官深信殿下磊落光明,心底无私,断不会出‘厌胜’之策。故而,不妨放手让禁卫去查,也好让真相大白,是非明辨。”
面对此情此景,李旦也知道若是不许查,定会授人以柄,于是近前一步说:“如此本宫就依大人。”
这话一出,武懿宗立时盛气盈目,挥动手中宝剑,大声喊道:“来人!兵分三路,一路查后花园,一路查后宫王妃殿宇,一路查庄静殿。”
禁卫们呼啦啦地散开,而李旦的心却就此悬吊起来了。
狄光远见状,倏地一步跃到武懿宗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扳,只听“哎哟”一声,武懿宗双臂发麻,那寒光闪闪的宝剑“当”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狄光远眼里却溢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大声道:“剑锋无情,不要惊吓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