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香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就是忍着没有让它淌下来,她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声道:“宫娥们退下,豆卢大人留下,本宫有话要和太子与大人说。”
韦香从衣袖间拿出丝绢,轻轻揩去地上的血渍,哽咽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本宫岂能心甘情愿将亲生儿子送入牢狱?可殿下与豆卢大人想想,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太子,只要太子在,将来总有一天能为他们洗雪沉冤,倘是太子不保,万事休矣。”
众人都沉默了,他们不得不承认韦妃言之有理,但李显就是接受不了,忍不住涕泪怆然:“作为国之储君,当朝太子,本宫尚不能呵护自己儿女,这太子纵然做了,又有何意思呢?”
其实,韦香又何尝愿意将亲生儿女送出去呢?她怎么会忘记女儿李仙蕙出生的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身边只有李显和乳娘,从头一天夜间开始阵痛,到第二天凌晨女儿才呱呱坠地,其间几次她都痛得昏厥过去了。当听到婴儿第一声啼哭时,她像散了架一般,只有泪水流淌。更不消说润儿,四岁离开母亲,十四年生离死别。她此举不过是去下赌注罢了,也许,皇上会因为太子原谅他们兄妹的年幼无知。
这时,狄光远和娄云带着李重润和李仙蕙夫妇到了大殿,韦香倏然转过身来,饱含着痛惜、愠怒、幽怨地看着三位年轻人,口张了几次,终于下令道:“将李重润、李仙蕙、武延基拿下。”
李重润拉着李仙蕙就跪倒在父王和母妃面前,放声大哭:“都是孩儿不孝,致父王母妃遭受牵连。孩儿死不足惜,只是妹妹腹中怀有李、武两家骨血,请父王恳求陛下,饶了妹妹。”
李仙蕙更是泣不成声:“请母妃奏请陛下,待孩儿生下腹中婴儿,自去领罪。”
武延基悲愤交加,仰天长啸,上苍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多少年来,他亲眼看着李、武两族屡兴血雨腥风,多少重臣良将为此死于非命,多少皇亲国戚为此喋血宫闱?就是他的父亲不也因为不能遂愿,郁郁而终么?他厌倦了这种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因此,当新婚大典之夜,他与郡主相拥而坐的时候,就盟誓,绝不让父辈的恩怨在自己身上延续。有一天,郡主告诉他已经怀上他的骨血时,他甚至给未来的孩子起了“怡和”的名字,他要让他们的后代永远忘记这些仇怨。
“孩儿要面见陛下,问一问究竟是为什么?”武延基说着,就要向外冲。
韦香厉声喝住他道:“狄光远、娄云,速将他们拿下。”
“王妃……”狄光远、娄云手按剑柄没有动。
“好!你等不动手,本宫亲自动手。”韦香转身从两位将军手中抢过绳索,狄光远看着韦妃铁青的脸色,忙上前将三人锁了。
李显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痛不欲生,对着窗外呼唤:“父皇啊!您在天有灵,救救重润和仙蕙吧!”
“圣旨到。”随着宫门外一声喊,一位府役仓皇地进来禀报,说武懿宗带领禁卫来了。
“扶本宫起来。”李显对王晖道。他刚刚下得榻床,就看见禁卫在庄静殿外密密麻麻地排开了,武懿宗捧着皇上制书高声道:“陛下有旨,请太子殿下接旨。”
一众人等都随太子跪下后,武懿宗看一眼李显,展开制书,念道——
制曰:查邵王李重润、继魏王武延基、郡主李仙蕙,非议朝政,图谋反叛,着即赐死。钦此。
庄静殿霎时陷入一片死寂。接着,就是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哭声。
“太子谢恩。”武懿宗在一边提醒,但他没有听到来自李显的回应,接着声音就提高了,“李显谢恩。”
跪在身旁的韦妃撞了撞李显,率先头贴地道:“谢陛下隆恩。”然后转过头去看三位受缚的儿女,倏然发现李仙蕙已昏厥在地,身下淌出的血染红了地砖。她急忙上前抱起郡主,手伸到鼻翼处试了试,似已气息奄奄。韦香泪如泉涌,吻着女儿的额头呼唤:“蕙儿!蕙儿!”
武延基发疯般地挣脱押解他的羽林卫,扑到李仙蕙身上,放声大哭:“郡主!是我害了你啊!郡主,我对不住你啊。”
哭了一阵,武延基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来武懿宗面前,眉宇间凝聚了极度的轻蔑:“我要问问,您为何要这样?您以为将李氏宗室赶尽杀绝,就可以坐上储君的位子了么?您的这些想法譬之犹以指测河,以戈舂黍,以锥餐壶,您残害忠良,总有一天要遭天谴的。”
面对指责,武懿宗脸上白一道、红一道,说话的声音却有些怯颤:“你……放肆……”
韦香最后看了一眼李仙蕙逐渐冰冷的身子,慨然擦掉眼泪,吩咐将李仙蕙的尸体抬往偏殿,又命贴身的李尚宫跟去查验。不一会儿,李尚宫过来,附耳对韦妃道:“郡主因受惊吓早产,又因为胎位不正而难产,胎死腹中,郡主因为失血过多而身亡。”
韦香狠狠地盯着李显,在心里想:“当初若非你为自保而撮合这桩婚姻,焉有今日?”
李显对眼前的一切已经木然,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泪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离他很远了,仿佛眼前的劫难发生在别人的府邸。他就那么坐在地上,沉默而无助。
这时,跟随武懿宗来的一位宫中太监传达了武曌的口谕,将李重润、武延基杖杀。
当死神真正降临时,那种初始的恐惧已被因难以抗拒而生出的冷静所取代,李重润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他先向李显深深地叩头,感谢父王带给他的一切。他唯一遗憾的是,在天各一方十四年之后,与父王相聚的时间太短:“来世若有缘,孩儿还与父王做父子。”
这一句话让父子相拥而泣,李显道:“儿啊!父王救不了你,若是有来生,定要觅一位雄杰做父王,万不可如本宫……”
李重润来到韦香面前,长跪三拜,对自己给母亲带来的一切深深负罪。
韦香一狠心,甩开李重润的袍裾,咬了咬牙道:“皇命如天,你去吧!”
武延基面对李显,带着深深的歉疚道一声:“是武氏对不起李氏宗室。”
羽林卫便上前将他们押向了别殿,不一刻,便从别殿传来了惨烈的叫声,每一声都让李显浑身战栗。
渐渐地,喊声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听不到一点声息,李显知道,他的儿子已经抱恨而去了,便忍不住大哭:“先帝啊!你可知儿臣的丧子之痛么?”
这时,忽然有雷声从天空滚过,庄静殿上空蓦地闪现一道电光。王晖很吃惊,重阳节前雷声大作,上天真的发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