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姚崇一听,又是一番感慨:“难得几位将军如此重情义,难得狄公一生活得如此明白啊!”说着,二人便谢绝了狄光远的盛情邀请,打马回京去了。
二人刚刚驰上阳关道,就远远瞧见前面有一队人马,想来就是三位将军。
张柬之心头油然升起一种预感,也许在将来的某个要紧时刻,他们会成为朝廷的砥柱中流。只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一时还理不清楚。
大约午时一刻光景,李多祚、李楷固、骆务整和他的卫队进了建春门,行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李多祚虽然系靺鞨族出身,然多年在朝廷供职,对廉吏们心存百姓的情怀感知甚多,每每效仿于行。因此,他的军队所到之处,从来秋毫无犯。特别是在与契丹的战事中,他的部属与武懿宗之属形成鲜明对比。为此,班师回朝后,狄仁杰多次在皇上面前对他称赞有加,此事也令李多祚一想起来就铭感五内。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回报的就是将军队管好、带好。
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即将入城之际,李多祚便下令卫队缓缓而行,绝不允许对道边的行人、幼童呵斥、打骂。
建春街的百姓们对这支队伍的有序规整投以欣喜、敬仰的目光。有的说,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太宗遗风;有的说,这军伍必是经过狄大人**过的;有的说,看他们的面相,似乎不像中原人。李多祚、李楷固和骆务整相视而笑,一脸的温暖。
前面就是天津桥,过了桥,再往前走,就是府兵军营了。可他们却突然被一支旗帜林立的队伍拦在了桥北的半坡。
“怎么回事?”李多祚对侍卫队正吩咐道,“前去查看情由,何人如此盛气凌人,竟然旗幡塞道?”
三位将军的队正来到桥上,对走在前面的将军施了一礼道:“右羽林大将军,左玉钤将军、燕国公,右武卫将军于此经过,请将军让道。”
“呵呵!口气不小!”那披甲戴胄的旅帅笑道,“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车驾?车里坐的哪家王公?若是识相,就赶快让开,免得伤了和气。”
“今日若是让了道,还则罢了,若是肆意横行,那先问问爷的刀答应不答应。”三位队正见旅帅一脸横气和狂傲,气就不打一处来,交换了一下眼色,三人“嗖”地拔刀出鞘,摆开迎战的姿态。
旅帅也不让步,朝身后的禁卫喊道:“来人!将这伙贼徒拿了。”
顷刻间,眼看一场厮杀就要发生。李多祚、李楷固和骆务整久等不见队正归来,匆匆赶到桥头,就先对着自己的部属怒斥道:“不得无礼,还不退下?”
对峙也引起了车驾中太平公主的注意,她便也下得车来,呵斥随员不懂礼仪。
旅帅遭了斥责,立刻霸气锐减,懊丧地退到一边。三位将军见是公主,急忙上前施礼道:“都是属下无礼,让公主受惊了,还请恕罪。”
“一时误会,将军海涵。”太平公主莞尔一笑,接着眉头一转道,“有道是遇得早,毋宁说遇得巧。本宫早已闻说三位将军威名,总想请到府上叙话,不想今日桥头偶遇,此乃天意。将军若是赏光,就请到前面通神宫旁的‘飞凤楼’小坐,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李多祚、李楷固和骆务整对看了一眼,忙道:“如此多谢公主盛意。”
店家捧着菜谱,询问大家想吃些什么。太平公主也不看菜谱,便对店家道:“菜肴拣最好的上,酒就喝永徽玉液。”
三位将军彼此看了看,虽然没有说话,但心里就生了疑问。当下酿者为了表示忠于大周,避免带来灾祸,纷纷改酒名曰“仪凤”、“丹桂”等,而太平公主却点了与“唐”有关的酒,究竟这是临场触机还是有意为之?
不一会儿,酒菜上齐,太平公主以主人身份举杯在手道:“契丹叛乱平定,皆三位将军之功,本宫先敬一杯。”
三位将军齐刷刷地站起来,忙道:“我军大胜残敌,乃陛下神威。谢公主!”
三人又一一回敬,太平公主笑着说道:“三位将军的酒本宫是一定要喝的,其间含着忠义,含着韬略,饮之畅意。”
酒过三巡之后,眼看着太平公主两颊泛红,灿若霞绯,一双凤眼润泽生光,话也多了起来,句句都充满了对高宗的追念:“遥想当年,先帝视本宫为掌上明珠,拥之怕摔,含之惧化,每日回到宫中,只有看到本宫才用膳。记得本宫七岁时,患病在榻,父皇竟然罢朝三日,终日守在身边,直到热退病去,才愁容大展。先帝驾崩,本宫……”
下面的话她没说,但将军们已看到太平公主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下来。
她举起酒杯,饮下一杯酒,接着说道:“本宫兄妹五人,皆母皇所生,而今大哥去了,二哥也去了,唯余太子、相王与本宫三人。可夜阑人静之际,总是忘不了童梦快意……本宫娇蛮,凡是喜欢占先,大哥宽仁,总是让着本宫。记得有一年,兄妹几个以投壶为戏,二哥投八中七,本宫投八进三。本宫不依,大哥即让再投,直到赢了他们……”
太平公主的话说到这里,又打住了,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当今太子,乃本宫兄长,李氏血脉,还仰赖各位将军辅佐……”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待了一会儿,太平公主抬起头,又眯起丹凤眼看着三位将军问道:“你们忠于朝廷么?倘若母皇与本宫有事相约,可愿从命?你等为何不说话,是怕了么?”
李楷固附在李多祚耳边道:“公主喝醉了。”
李多祚点了点头道:“某等不才,然公主者,陛下之至爱,依礼乃君,末将乃臣,敢不从命?”
“好!”太平公主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君无戏言,臣亦应有真言,本宫相信诸位的话是真的。你等皆大周忠贞之士耳!”
三位将军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一时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