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便不得不转身再度坐下道:“本王实在不愿意说出事情原委,一则因为陛下有旨,为臣者不可违背;二则,大人在病中,此事又牵涉到大人家事。然本王生性直率,不忍看大人急痛攻心,只好实言相告。大人听了,千万要挺住,不可往心里去。”
他这一说,狄仁杰更是急杵捣心,连道:“下官多少风雨没有经见,王爷就快说吧。”
“光昭触犯刑律,陛下降旨,将其拘拿司刑寺了。”接着,武三思便一股脑儿将狄光昭在魏州司功参军任上,利用考课、祭祀、礼乐、学校、选举、表疏、医筮、考课、丧葬等职务之便,贪贿暴敛,民怨沸腾,以致百姓毁掉了狄仁杰的生祠等说了出来。
其实这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他就是要风烛残年的狄仁杰明白,他自己一生刚直不阿,屡惩贪贿,可他的儿子却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他的话音刚落,狄仁杰就怒骂“逆子”,一时间脸色铁青,“啊”的一声喷出一股鲜血,仰面倒在榻上昏迷过去了。
武三思伸手到狄仁杰的鼻翼间试了试,发现他已气绝身亡,便冷冷地笑了笑,转身对着外面大喊:“来人啊!狄大人……狄大人……”
府令和书童闻言冲了进来,武三思“悲怆”地摇了摇头说道:“狄大人他……殒薨了!”
府令和书童一时悲痛交加,伏在狄仁杰床前放声大哭:
“老爷!您醒醒啊!”
“老爷!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啊!”
前厅的狄光远闻听后堂哭声,猜想一定是父亲病危,便转身疾步来到内室,书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就扑在狄光远的面前:“将军!老爷……”
狄光远推开书童,趴在父亲的床头,撕心裂肺地呼唤:“父亲!你怎么了?”哭声惊动了前厅的人们,沈南璆一听便道:“不好,大人不好了。”
一干人来到后堂,见武三思正在劝解狄光远。狄光远在狄仁杰的遗体前行了三叩九拜大礼,然后站起来,狠狠地质问武三思道:“你对父亲说了什么?”
狄光远眼里充血,看上去十分恐怖,武三思惊恐地后退道:“你想怎样?本王可是奉陛下旨意来探视的。”
狄夫人赶到后堂时,正看见狄光远与武三思对峙,忙擦了擦泪水喊道:“太子殿下在此,远儿不可无礼。”然后转身又道,“老身让殿下受惊了,乞殿下恕罪。”
李显眼睛有些潮湿:“老爱卿百年归寿,尸骨未寒,你等就在此龃龉,让他在天之灵何以安息?”
张柬之也上前劝道:“当此之刻,纵有多少纠结亦当渐息。此事须及时禀奏陛下,安置灵堂,启动治服素事。”
听了众人的劝告,狄光远的怒火这才渐次平息,他扶母亲到卧房歇息,又吩咐府令率全府上下布置灵堂,披挂素帷、素帐,陈列祭祀礼器,分发素丧服,声钟给赙,告知朝野。
李显、武三思、张柬之在吊唁之后,便一同进宫向武曌禀奏去了。
用过午膳,武曌只留张尚宫一人在身边,便歪在榻上小憩了。
虽然天空浓云密布,但朝廷欢度中秋的宴会正按部就班地准备着,自大清早起,尚食局、尚衣局就忙碌开了,这个中秋节盛典无论是精彩程度还是规模都要超过往年。
四海睦邻,域内升平,使得武曌心中的月亮比之九霄之上的月亮更加皎洁清朗,银辉万里。她必须抓紧时间休息,好把精神和兴致留给融融月色,留给君臣同乐,留给她与张昌宗和张易之的依偎。
一旦掩上大殿的门窗,那啾啾的鸟鸣,竽笙的吹奏,便都远去了,她和张尚宫只说了几句话就进入了梦乡。
她在梦中看见了狄仁杰,他依旧和颜悦色,依旧风度翩翩、美髯飘飘,只是眉目有些模糊不清,既是他自己,又好像是娄师德,仿佛风尘仆仆地巡察回来,又仿佛匆匆地离京远去。狄仁杰告诉她,他即将远行,到昭陵去拜谒太宗皇帝,去探视章怀太子,去乾陵陪伴高宗先帝。她要他留下来,辅助她打理朝政。他却推辞,说一代新臣已脱颖而出,姚崇年方中道,慧心巧思,张柬之精明智慧,七行俱下,微臣老矣,当归仙山。随后,狄仁杰向她施了一礼,转身飘然而去,她的眼前只有重峦叠嶂,千山万壑。隐约间从深谷间传来狄仁杰悠长的声音:“陛下!珍重……”
四面群山间随之**起经久不息的回声。
武曌一激灵,睁开惺忪的眼睛,问张尚宫道:“狄爱卿刚来过了?”
“启奏陛下,没有人来。”张尚宫摇了摇头。
“奇怪!朕明明看到狄爱卿来向朕辞行。”武曌打了一个呵欠,忽地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定是狄仁杰的病加重了!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再一次问张尚宫,“可有狄爱卿的病情禀奏?”
还没有等张尚宫回答,武钦便在殿门外奏道:“太子殿下、梁王殿下和秋官侍郎张柬之大人求见。”
武曌情知一定是狄仁杰的消息,忙道:“宣他们进殿。”
李显一进殿门,就喉头哽咽道:“启奏母皇,狄爱卿他……”一言未了,已是泣不成声了。
武三思接着李显的话说道:“狄大人已于今日午时三刻殒薨了。”
武三思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待他定神一看,原来武曌已昏厥在榻上,人事不省了。张尚宫顿时慌了,俯下身子抱着武曌,贴着耳朵呼唤:“陛下!陛下!”
李显见状,一面要武钦速去太医署传太医,一面上前用力按武曌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武曌才醒转过来,发出悠长的涕泣:“上苍啊!你是要降罪于大周么?去岁娄爱卿离朕而去,今狄爱卿又复殒薨,朝堂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