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近年来不断招贤纳才,深知集思广益的好处。现在打败袁绍之后,南征荆州和江东当然为最大的决策,曹操于是下令众人集于自己的帐中商议。
经历了多年战乱,昔日繁华的汝南郡早变得十室九空,上蔡本为汝南郡下的一个县治,现在街上人烟稀少,了无生气,显得破败至极。众人入帐之后,每人案前只有一盏清水,可见上蔡确实无物可供。
看到众人纷纷坐地,曹操言道:“我欲增兵南征荆州和江东,奉孝以为不妥。诸君可以开怀畅谈,到底是我的主意正确?还是奉孝之言可行?”曹操上来将自己和郭嘉处于平等地位,二人没有主从之分,近时以来,曹营谋士对这种平等的气氛愈来愈习惯,思虑之时往往专注于事件本身。
程昱率先说道:“征伐荆州是否有必要,诸君可以再议。至于征伐江东,我认为十分不妥。乘人之丧而伐之,非为古义,且江东隔江而治,离许都甚远,若一击不中,即为仇雠。主公现在未平天下,若再添新敌,实为不值。”
曹操问道:“仲德的心意,莫非还要示好孙家吗?”
程昱道:“对呀,属下听说孙策临终之时,在榻上遗命其弟孙权接替其位,并让张昭、周瑜辅佐之。既然如此,主公宜奏明皇帝,继续让孙权领会稽太守以守江东六郡。孙权若得皇帝授命,定欢喜领之,主公则少了一个强敌。”
曹操道:“仲德让我怀柔孙权,此系一家之言,诸君以为呢?”
荀彧道:“属下赞同奉孝和仲德之言,不仅要怀柔孙权,就是刘表、刘备也要暂时搁置一旁。为何这样说呢?主公新败袁绍之后,其众离心,正是一举平定北方的时候。主公现在若离开兖州、豫州,南向攻击荆州和江东,就给予袁绍喘息的时机。须知袁绍虽败,他还坐拥四州,有广大的兵勇和丰裕的粮谷可用,他一旦喘息过来乘虚来袭许都,则主公大事休矣。”
荀彧的话令曹操动容,若不乘袁绍兵力未复、士气未振时将其一举消灭,他一旦重振,还是自己的最大对手,其后果不堪设想。
郭嘉又道:“经过官渡之战,可知我军实为陆上精兵,对付袁军,往往以一当十。然进入荆州之后,那里有大江和汉水等大河,又湖泊星罗棋布,水网河汊纵横,我军犀利的马骑难以机动。我只怕一旦与刘表、孙权交战后,肯定要延耽日久,马骑不能发挥长处,会陷入持久战之中。”
曹操看到贾诩在那里低头不语,遂问道:“文和昔在南阳,与刘景升颇有交往。听诸君的言论,他们多不赞同攻伐刘景升,你以为呢?”
贾诩听到曹操问话,急忙敛容回答道:“回主公的话,属下昔在南阳,曾经三次往见刘表。他这些年利用北方势力难过江、汉的时机,南收零陵三郡并对交州用兵,可谓坐拥千里疆域,带甲兵十余万;他又在域内威怀兼洽,爱民养士,开立学馆,颇有贤名。然此人好为名声,多疑无决,野心不大。如此次官渡之战时,他选择中立,可为例证。属下认同文若君等人言语,刘表与袁绍相比,袁绍为劲敌也,主公宜搁置刘表,北上再战袁绍!”
郭嘉在侧接口道:“文和公说得对,刘表,不过为坐谈客耳,眼前不需要对其使全力。譬如此次刘备往投,他让刘备屯于新野,明显想让刘备成为其北方屏障,可见他对主公的思虑,仅仅限于防守,不足为虑。”
许攸大起感慨道:“哈哈,这个刘玄德颇有趣味,他自徐州至邺城再驻新野,兜了个极大的圈子,终归为逃跑的命。”
曹操颇有遗憾:“刘玄德太过乖觉,这一次连交手都不肯,早早地落荒而逃。子远呀,你不可将刘玄德看轻了,他虽颠沛流离,手下人待他不离不弃,关云长更是封印去寻他,这种忠诚弥足珍贵!刘玄德一旦逮住一个契机,会有作为的。”
许攸笑道:“阿瞒莫非以为,刘玄德难道想谋取荆州为行事根本吗?你放心,以刘景升的疑心能耐,不会让刘玄德有空子钻的。”
曹操最终决策道:“也罢,我这就向皇帝表荐孙权为破虏将军,领会稽太守;文和公,你去荆州出使一回,向刘景升申以联合之意。我意已决,我们回返许都。从此南和荆州、江东,继续全力对付本初之军。”他稍微停顿一下,又重重说道,“此次官渡之战,我军以少胜多,得益于我军日常练兵之功,往攻冀州之前,要使诸军休整一番,谯城那里最宜演武。孔璋,你这就拟出《军谯令》颁发吧。”
陈琳躬身接令,事后发出《军谯令》。曹军经历大战之后,确实需要休整一番,诸军到了谯城之后一面休整,又忙于阵法操练,努力地提升战斗力。
田丰被拘于邺城牢狱,当袁军大败,袁绍父子仅随带八百余骑逃回黄河北岸,这讯息很快疯传于邺城之中。牢头得讯后,某日来到田丰牢门前,拱手言道:“田公大喜啊!”
田丰追问何喜之有?
牢头言道:“田公当初因为反对袁冀州向南进兵而落难,现在我军大败,足证田公所言正确。袁冀州返回后,定会大加重用田公了。”
田丰脸如死灰,好一阵子方才摇摇头道:“唉,只怕我离死不远了。袁公表面宽厚而内心猜忌,他若出师得胜,回来后心情大好,说不定会放了我;他现在大败,可谓全军覆灭,弄不好会迁怒于我,我……我不指望活命了。”
袁绍返回邺城,某日问起田丰,其时逢纪在侧,立刻进谗言道:“田丰听说主公败绩,登时在狱中鼓掌大笑,自诩其预言正确哩!”
袁绍果然大怒:“我不用田丰之言,果为其笑。”于是下令杀掉田丰。
袁绍一生顺风顺水,其出身于名门之家,此后入仕为官,早早就官居高位,此后历何进、董卓之乱,被关东义军推为盟主,并逐渐占据冀州、青州、幽州和并州四个战略要地,实为天下最强的诸侯。不料官渡一战,被实力劣于自己的曹操打得大败,十余万兵马和无数辎重丢得精光,此为袁绍一生从未有的大败,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就慢慢地酿成一病。
对外的战事大败,内忧又至。冀州的豪强得知袁绍几乎是只身逃回邺城,手中无兵可用,于是纷纷发起叛乱。袁绍撑着病体,下令在四州再行募兵,以图扑灭各地的叛兵,经过一年多的折腾,袁绍好歹平定了各处的叛乱。到了建安七年夏五月,袁绍因为心伤官渡之败的症候加重,就此躺在卧榻之上苟延残喘,终于没有熬过月底,二十八日子时逝于邺城。
袁绍生前以幼子袁尚貌美而偏爱其人,审配与逢纪识其心意,两人遂私下与袁尚交往甚密。袁绍死后,郭图等人以立嫡长为由,欲拥立袁绍长子袁谭为冀州之主。审配、逢纪多年来镇守邺城,掌握着邺城的护卫之兵,还在袁绍葬礼未行至际,他们召集群僚,突然宣布袁尚继任大将军和冀州牧。
袁谭眼见幼弟成为冀州之主,而自己早已经被解除了青州牧之职,现在邺城里可谓为袁尚砧板上之肉,只好任由审配、逢纪摆布。袁绍葬礼之后,袁尚让其长兄号为车骑将军,令他带领郭图等主张立嫡长者出镇黎阳,充当抗击曹操的前哨。
袁尚生怕长兄拥兵太多为难自己,就不许袁谭出镇黎阳时带兵太多,仅有弱兵四千。为了能够日常侦知兄长的动静,袁尚又让逢纪为袁谭随从同行到黎阳。
袁熙和高幹看到幼弟袁尚做了大将军,心中不是滋味,虽名义上表示服从,但幽州和并州的事务从此不用袁尚置喙,二人真正成了一州之主。
曹操领军返回谯县休整,嘱曹洪诸将依阵法操练队伍,强调队伍的纪律性、迅捷性和吃苦耐劳的能力。官渡一战,曹军兵少,最终所以获胜,虽有许攸献计、张郃倒戈的重大变故,然曹军兵精,方有诛文丑、颜良,奇袭乌巢等奇功,实为曹军决胜的根本功底。
曹操依旧居住在故宅之中,目睹故乡的一草一木,他感到异常亲切,闲暇时喜欢在城里郊外步行。然月余以来,他在谯县难以碰到熟识之人,一开始并未在意,某日忽然警醒道:诸方势力这些年来拉锯征伐,遂使旧土人民死丧殆尽,自己又多次在故乡募兵,那些熟识之人许是丧亡于历次战役之中!
中原大地地势平坦,人来过往无所阻碍,所以多年战乱之后,这里多是十室九空。谯县地处中原腹地,其境遇与中原各地大致相似。曹操一番凄怆伤怀之后,就向谯县府衙下了一道将令:县府要全力寻访随征将士的后人,无子者则让其亲戚选幼者过继为后人,然后由官家授予土田,给予耕牛,再置学师以教之。
这项举措甚得将士欢喜,谯县籍的将士眼见后人有田有牛有学,皆向曹操表达敬意,并表示从此可以专心出征打仗,再无牵挂。非谯县籍的将士则要求曹操将此令推而广之,曹操当场同意,遂以司空名义向皇帝上表,要求在全国内推行此策,其实所说的全国仅限于兖州、豫州而已。
时光飞速,曹军转眼之间已在谯县休整三月有余,时辰进入了冬月,朔风卷地而来,已接连下了两场薄雪。曹操认为队伍操练已达到目的,遂下令大军离开谯县向官渡开进。数日后,大军到了梁国地面,曹操忽然念起桥玄,就令陈琳等人备太牢之礼前往祭祀。
桥玄墓在梁国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城南六里处,桥玄逝于汉灵帝光和六年(公元183年)被葬于此处。桥玄官至太尉,当曹操年少之时,他任侠**、不治行业,外人皆认为曹操实为浪**子弟,独桥玄认为曹操有安民济世之才。时桥玄任河南尹,经常召曹操入府中共处,时人皆以为异。
曹操仅带荀彧数人前去祭祀桥玄,他们并辔而行,曹操观路两旁沟壑里的霜雪,感叹说道:“人寿夭有期,不管生前有多大的能耐,终有一日也要魂归地下。”
荀彧明白曹操对桥玄的感情,因说道:“桥公慧眼能识主公,他今日若地下有知主公能够击败袁绍,定能含笑九泉了。”
曹操莞尔一笑道:“哈哈,桥公对身后之事看得颇重,知道他当初对我说了什么言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