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
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风声忽又弱了下来,那风中的歌声也渐渐消失了。
曹丕、曹植久久不语,仿佛魂魄已随那歌声而去。
殿堂上一时异常沉寂,似乎没有一个人。
陡然,有低低的抽泣声响起。那声音初时十分微弱,如细雨飘落,几不可闻。但渐渐的,那细雨般的声音已是呜咽着响成一片,似潮水一样漫涌在殿堂上。
曹丕恍然如从梦中惊醒,睁眼看时,见王姬和众乐女竟都是泪流满面。
“嗯。”曹丕不觉哼出了一声。
王姬慌忙跪下,连连磕头:“贱婢死罪,死罪!贱婢听了那歌儿,不知怎么就忍不住,忍不住流下泪来。”
众乐女也都伏地磕头不止,人人惊骇不已。
“你等在朕的面前居然如此失仪,的确是犯了死罪。不过,那歌声实在……实在是感人肺腑,连朕听了也是情不自禁,几欲流下泪来。”曹丕说着,大度地一摆手,“你们都起来吧,朕不怪罪你们。”
王姬和众乐女眼角还挂着泪珠,满脸却是笑开了花,又连连磕头行了一番大礼,这才站起身来。
曹丕又向曹植望过去,见曹植眼圈红红,泪水已是溢出了眼眶。
人生倏忽如白驹之过隙,朕纵然贵为天子,也难留住所有的一切啊。既是如此,朕又何必太过计较,就饶了三弟吧。
不,不!朕不能轻易地饶了他,如果不是他,朕当初怎会受了那么多磨难呢?
曹丕想着,冷冷问道:“三弟对那歌声,一定是有所感触吧。”
“听到那歌声而无感触者,必非人也。”曹植答道,心中有如浪涛奔涌——
那歌声中有匈奴乐风,且其歌词感怀故乡,伤痛至极,句句都是血泪,只有蔡文姬那样既有文才,又亲身经历过丧乱离别惨事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歌词,唱出那样的歌声。
蔡文姬为何在这个时候唱出了那样的歌声呢?
这一定是因为大嫂,是大嫂的惨死,引发了蔡文姬心底的伤悲。
啊,蔡文姬只是一个弱女子,却能唱出她心中的伤悲,寄托她对大嫂的哀思。可是我呢,我却什么也不能写出,什么也不能说出……
“既有所感,必有所思,三弟这次一定能写出佳句吧。”曹丕说道。
“陛下,臣不能写。”曹植竭力使心中平静下来,缓缓说道。
“此地并非朝堂,朕以长兄的身份请求你写,也不行吗?”曹丕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十分傲慢。
“臣不能写。”曹植答道,心中不停说着——我已没有了长兄,没有长兄!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皇帝,大魏皇帝!
“如此说来,朕只有下旨让你写了。”曹丕说着,大喝一声,“曹植!”
曹植从席上站起,对着曹丕深施一礼:“微臣在!”
“朕命曹植立刻作诗一首。”曹丕边说边向王姬望过去,“曹植以才思敏捷闻名天下,朕今日让他大显才能,七步成诗,王姬你且仔细数着。”
“贱婢遵旨!”王姬兴奋地叫着,向曹植望去。
曹植抬起头,凝目注视着殿外苍茫的天空,缓缓走出一步。
“一!”王姬高声叫道。
随着那声“一”字,曹植口中的诗句如火山迸发,愤然涌出——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王姬呆住了。
曹丕呆住了。
殿中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除了从铜雀台上掠过的风声,天地间似是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