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紧攥,没有退步,而是擦去脸上倾溅的血迹,目光发亮地看向下一个人。
单调无聊的城市,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该有点新鲜的事情出现。
下一个是头发枯黄的老流浪汉,眼神浑浊,盖着白白的一层翳,被治安官推着向前,走两步就要踉跄一步,咳出青黄色的恶心的痰。
原本兴奋的人们露出厌恶的神情,唏嘘几声,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老流浪汉似乎听不到周围人的声音,再嘈杂的环境他都无所谓。
不过在这生命最后一刻,他还是尝试性地将手掌放弯,搁在没有耳廓的耳朵后面。
台下有许多张嘴,一开一合,吵着,叫着,交谈着,但是他仍然什么都听不到。
捏了捏裸露的耳骨,他开始想,他是从哪一天开始失去了听的能力呢?
从被抓住,割去耳朵的那一天?还是在他过完四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又或者,他从那场火灾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人间的声音了。
身为流浪汉,活到四十岁就是长寿了。能站在一堆捡垃圾,乞讨食物,住在垃圾箱里的人面前,自豪地说,“我是个老人。”
谁能知道,在二十岁之前,他也是一个体面的人呢。
有自己的房子,田地,妻子刚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家里的羊也在同一个月下了三只崽子。
他当时甚至在考虑聘请一个佣人,时不时去佣人市场转一圈,看有没有合适人选。
不过就在几天后,他的田地被侵占了。
里面的作物被一把火烧个精光,他不久后要收割的作物,一夜之间成了灰烬。
那年,本来是他十几年来遇到的收成最好的一年,只不过一个眨眼,成了最不幸的一年。
而后的每一年,都比那一年更加不幸。
妻子死了,孩子被野狗叼走了,羊被那群人宰了,羊羔成了一锅腥臭的汤。
他成了丧家犬,流浪在秋林郡的各个角落。
后来在北秋林乞讨的时候,被抓住割去了一只耳朵,再后来来到了南秋林,流浪了几年。
南秋林的农场工地不少,但他们都不接受一只耳朵的人,拿着烧红的铁棍把他从工厂里打出来,又或者放出皮毛养的油光锃亮的狼犬来撕咬他。
他最害怕狗了,看到它就会发抖,会想起自己被野狗吃掉的孩子。
他也想过干点其它生意,但是那太难了。
他无一技之长,唯一会做的,就是侍弄一块田地,但是他没有田地了,他只是一个流浪汉,没有家。
他只会乞讨,浑浑噩噩坐在街头,靠着几十年前的美好回忆,守着一个空荡荡的碗。
和他一样被没收了田地的人,大多选择了去做扒手,被逮到后剥皮抽筋吊在城门上。
他不想那样,于是想来想去,还是做流浪汉吧,靠着路过人的善心活着。
哪一天他寻觅不到善心了,就可以狼狈而安静地离开这个人世,带着前二十年的模糊回忆,和他的家人团聚,那头羊和它下的崽子说不定也在那儿,和他的妻子孩子一起等着他。
天国有土地吗……
他最后一次摸了摸残缺的耳朵,温顺地将头放在断头闸面。
他望着年轻的刽子手,想的却是:如果他的孩子还活着,可能也有这么大了。
刽子手喷洒的酒精洒到他的眼里,他来不及闭眼,就看见自己滚进了人群中。
他好像能听见了。
说的是什么呢……
头颅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个。”
又是一个人被架上台。
他头发散乱,身形单薄,比起前一个人佝偻着腰,动作迟缓带有鲜明的衰老色彩,这个人年轻得过分。
不过他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残缺的耳朵,一直保持着偏头的姿势,僵硬而缓慢地将头搁置在断头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