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柏枝烧起来的烟火气,混着橘皮的微甘,裹着腊味里溢出来的咸香,不浓不呛,自后山竹林旁的简易熏棚漫出,蔓延至整个侯府上空。
林知微翌日是被这肉香唤醒的,简单洗漱用饭后便迫不及待骑上踏雪来到后山。
贴身照顾沈恕的这两日两夜,秋穗带着孙妈妈和阿桃,将知著院“省下”的份例,制成了熏棚竹竿上一串又一串的年节腊味,有腊羊排、猪肉肠、腊鸡鸭鱼、卷蹄……累累垂垂二十余斤。
经过几日的暖棚风干,今日刚被转移进熏棚熏制。
“大娘子!”阿桃正从棚内出来,看见林知微眼睛亮了亮,忙红着脸请安行礼:“秋穗妹妹说白日里燃着微火熏,夜里覆上草帘保温,这火一刻也不能灭,要连续熏上三天三夜呢!我每个时辰都会过来检查,定不会办差了!”
林知微看着她这副又愧又怕模样咯咯直笑,这小丫鬟自打小年那桩“滴酥鲍螺倒卖案”后,干活更加积极卖力,见了她却像是犯错的学生见了先生一般。
“这熏肉的活辛苦磨人,加上你之前献策……我让秋穗给你记上两个功劳如何?”
阿桃咧嘴直乐:“多谢大娘子赏。”
“能者得之,这是你应得的。”
小年那日,阿桃倒卖滴酥鲍螺被“人赃并获”时,吓得脸都白了,被松泉揪到她面前后,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许多。说她是跟大厨房的管事妈妈们学的倒卖之法,说府里各院每日用不完的份例,照规矩都要交回大厨房“回收”。可这“回收”去了哪儿?
阿桃当时压低声音,眼神躲闪:“……都叫厨房管事们悄悄卖了。尤其是咱们院的份例足足能回收一半之数,油水最厚,肉食不光卖得贵,还常短斤少两。底下干活的人花了钱买气受,不敢怨管事,背地里埋怨‘侯府工钱侯府花,半文没进自个家’,倒说主子苛待,还说主院奢靡浪费……”
林知微当时没说话,只听着窗外呜咽的北风。
直到小年宴归来定下沈恕的药方后,她才命人将今日又“省下”的十斤鲜肉和两只肥鸭搬到花厅,在知著院众仆役面前下了命令:“以后知著院消耗不完的份例不再交由大厨房。这些肉类都会做成能久存的腊味。除夕那日,给诸位按‘功劳’分赏。”
“功劳?”孙妈妈和李妈妈皆是一愣。
“嗯。”林知微声音疲惫,却足够清晰,“去后山放二花三花是功劳,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是功劳,告诉我一件旧闻、推荐本有趣的话本……但凡对知著院‘有用’,都算功劳。秋穗会记着。”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
这腊味对于管事更多的是美味诱惑,对普通仆役却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平日里攒钱才能尝的荤腥,往后竟能不花铜钱就得。省下的银子,够给家里老小添床厚被、置件棉衣了。
阿桃雀跃地直拍手。她身后,几个竖着耳朵听的粗使婆子,彼此交换着眼神,那里面有惊讶,有算计,更多的是被实实在在的好处砸中的灼热。而更多的年轻仆役,眼里则满是感激。
于是乎,接下来的两日,沈恕昏睡不醒,知著院却层层井然。洒扫的格外卖力,跑腿的格外勤快,连平日最爱嚼舌根的,也紧紧闭上了嘴,只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恨不得从别的院子多挖出几件实打实的“旧闻趣事”来,好去秋穗姑娘那儿记上一笔。
竹林屋舍旁的熏棚已然井井有条,牲畜圈舍亦铺着干草食槽,明轩搭的两个稻草人驻立在棚前,默默守护着小鸡小鸭。
与陈毅的三日之期已过去数日,林知微驾马向深处进发。
后山向阳坡上,三垄菜畦整整齐齐。冻土翻耕敲碎,新土暄黑平整,畦中撒了菜种,覆着薄土,尚不见绿意,只待时日生根。紧挨的暖棚内则是一片绿叶盎然,含桃树扎了根,撒下的菜种已冒了芽,星星点点缀在畦间。
松涛依旧,溪声潺潺。翻整的菜畦、立起的暖棚、圈好的禽栏……荒寂山野终于多了份垦耕的热闹气象。
陈毅正好过来,瞧见她牵着踏雪在湖边驻足,忙上前行礼。
林知微指着那暖棚,笑着询问道:“我看里头小萝卜苗和矮脚菘已经开始发芽了,再过上半个月是否就可以供给院中了?”
“回大娘子,正是。小萝卜苗和矮脚菘二十天左右便可采收,旱芹、韭黄和莴苣稍晚,需要月余。”他指了指外头的菜畦,接着道:“眼下天儿冷,外头就种了寒菜和冬菠菜耐寒,得等到明年开春才能收。说到明年开春,咱们后山可以再开辟出田地种些果树或者粮食。”
林知微眯眯眼:“这么好的地气,晃着着实浪费,你若是有好想法,放开手去做便好。只一点,要定时向我汇报进展与收成。”
“是,大娘子。”陈毅拱手道。
林知微目光重新扫过湖面:“这湖冬日没全冻上?”
汴京的冬,终究是温和的。风也柔,水也软,连冰都结得这般斯文,只在水面浮着一层亮晶晶的薄碴。不像西北,一到这时节,天地便冻成一块实心的铁板,河水凝得能跑马,风刮在脸上,刀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