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出来啊……傻孩子。”周仓曹闭了闭眼,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你父亲刚出事那会儿,冯阚的人就把我看住了。我告老……不是自愿,是他们逼的。这些东西……我敢露一点,我全家……都活不成。”
他猛地抓住江知意的手,力道大得不像垂死之人:“但我没烧!我一直留着!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来问!江大人……他清清白白一辈子,不能……不能背着污名进棺材!”
又是一阵咳,咳得撕心裂肺。老仆红着眼眶拍他的背。好不容易平复,周仓曹脸色灰败,眼神却亮得骇人。
“还有一件事……”他压低声音,几乎只剩气音,“当年……负责核对这批底单和申报账目的,是个年轻书吏……叫林文。人老实,心眼实。他发现了不对,偷偷来找我……我们还没商量出办法,江大人就出事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案发后……林文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我怀疑……他没死。冯阚那人……喜欢留一手。林文知道得太细,杀了可惜,留着……说不定哪天能用。”
“您知道他可能在哪吗?”沈青问。
周仓曹摇头:“不知道。但……我后来听一个跑船的老兄弟说,好像在邻府码头……见过一个瘸腿的账房,左手……有六指。林文左手,就是六指。”
瘸腿。六指。账房。
江知意与沈青对视一眼,将这个特征牢牢记住。
“江小姐……”周仓曹的手渐渐松开,力气在流失,眼神开始涣散,“你父亲……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没能……帮上他,是我没用。这些东西……你拿好。还有……小心瑞王……”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其含糊,却像惊雷炸在两人耳边。
“周叔叔,您说什么?瑞王?”江知意急问。
但周仓曹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眼睛半睁着,望着虚空某处,嘴唇翕动,却只有破碎的气音。老仆扑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
沈青上前,手指搭在周仓曹颈侧。脉搏微弱,时断时续,已是弥留。
她对江知意摇了摇头。
江知意跪在床边,握住周仓曹另一只枯瘦的手,将脸贴上去。泪水滚烫,滴在老人冰冷的手背上。
“周叔叔……谢谢您。”她哽咽着,“父亲若知道……也会谢谢您的。”
周仓曹似乎听到了。他极缓慢地、极艰难地,弯了弯手指,像是想回握。然后,那最后一点力道,也消散了。
眼睛,缓缓闭上。
呼吸,停止。
屋里死寂。只有老仆压抑的哭声,和窗外渐起的鸟鸣。
许久,江知意才慢慢松开手。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站起身。腿伤让她晃了一下,沈青立刻扶住。
“周伯。”江知意看向老仆,声音嘶哑却清晰,“周叔叔的后事……劳烦您了。这些银子,您拿着。”她从怀中取出谢衡给的碎银,放在桌上。
老仆摇头,泪流满面:“老爷等你们……等了三年。如今东西送到了,他……他也能安心走了。银子我不要,你们……你们一定要为江大人讨回公道啊!”
江知意重重点头,不再多言。她收起那盒底单副本,用油布重新包好,紧紧抱在怀里。
沈青扶着她,走出屋子。晨光已经大亮,落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上,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影。
她们没有立刻离开。老仆给她们安排了西厢一间干净屋子休息。江知意腿伤需要换药,连日的奔逃也让两人疲惫到了极点。
关上门,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江知意坐在简陋的床铺上,沈青打来清水,为她清洗腿上裂开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整个过程,江知意都很安静,只是偶尔因为疼痛而轻轻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