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接过增幅器的麦克风,尽管听不见,仍将其贴近唇边。她闭上眼,回忆那一夜站在峰顶的心境??恐惧、不甘、压抑多年的情绪奔涌而出,最终化作一首无词的歌。她张嘴,无声地唱了起来。
仪器感应到她声带的震动,立刻将那段封存的音频释放出去。
刹那间,潭水剧烈波动,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与峭壁碰撞后反弹,形成复杂的干涉图案。九道地脉光流同时涌动,汇入潭底,激发出一道垂直向上的音柱,直冲云霄。那音柱并非可见之光,而是纯粹的声能聚合体,呈螺旋上升状,宛如一根贯穿天地的琴弦。
灰雾在百里之外骤然停滞。
紧接着,两者相撞。
没有巨响,没有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整个世界的背景音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剥离,旧的、被污染的声音层层剥落,露出底下早已遗忘的本真。
灰雾开始溃散,化作无数细小的黑点,像被风吹散的尘埃。然而就在即将消亡之际,其中一团凝聚成模糊人形,发出沙哑的低语:
>“秩序……必须维持……混乱终将毁灭一切……”
是萧景渊的声音,却又不完全是。那是母体意识最后的残响,在借用他的记忆与情感做最后挣扎。
柳音睁开眼,直视那团黑影。
她放下麦克风,站起身,踉跄一步,却被徐昭扶住。她摇头,执意走向潭边。她脱下鞋袜,赤脚踏入水中。冰凉的触感顺着脚心窜上脊背,她咬牙前行,直至水没至膝。
然后,她仰头,对着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一个字。
她听不见自己在喊什么,喉咙撕裂般疼痛,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但她的身体记得??那是“不”。
一个拒绝,一个否定,一个属于人类最原始的反抗。
这一声,通过潭水传导,经由地脉放大,与“初启之音”融合,化作一道斩断虚妄的雷霆。
黑影惨叫一声,彻底崩解。
灰雾消散,天空重现湛蓝。
柳音跪倒在水中,再也支撑不住。徐昭冲入潭中将她抱起,她的嘴唇青紫,呼吸微弱,额头滚烫。林小满检查后哽咽道:“她透支了太多……大脑在超负荷运转,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
“别说了。”徐昭打断她,将柳音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沙哑,“她完成了该做的。剩下的,交给我们。”
三日后,春雨初歇。
朝廷发布《解缚诏》,宣布废除《圣谕补遗》全部条文,解散安宁书屋体系,开放言论监察档案供全民查阅。萧景渊自愿卸下帝位,入住南岭书院,以残存记忆协助整理默观会遗留文献,自称“赎罪者”。
而柳音,仍在昏迷。
她被安置在回音谷旁的一间竹屋里,窗外种满了会随风轻响的铃兰。徐昭日夜守候,用笔在纸上写下外面发生的一切:孩童开始学习辩论课,诗人公开朗诵讽刺诗,甚至有官员在朝会上直言皇帝过往之过。每一则消息,他都念给她听,哪怕明知她听不见。
第七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
柳音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徐昭屏息凝神,只见她缓缓睁眼,目光迷茫片刻,随后聚焦在他脸上。她张了张嘴,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成句子,却真实存在。
“你……想说什么?”他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