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这一世活到了八十岁。
最后那几年，他与黎阮没有回京城，也没有去长鸣山，而是寻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住下。离世那天，他与黎阮相拥着坐在山巅，陪他看完了最后一次日出，强撑着在他唇角落下一个亲吻。
再睁眼，眼前的景致已截然不同了。
因为有只小妖怪总是在身边给他渡去灵力，江慎这一生几乎没受过什么病痛的折磨，就连临终时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他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睡了一觉，醒过来时，便出现在了这里。
江慎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云端，目之所及处尽是白茫茫一片，身体也变得格外轻盈。他低下头，看清了自己的双手。
年轻，有力，皮肉紧致。
与八十岁的老头子可不一样。
所以，这是去投胎的路吗？
江慎听黎阮说过，除了有巨大执念滞留凡间的魂魄外，大部分凡人死后都会进入地府，穿过黄泉忘川，等候转世投胎。
但是投胎并不那么容易。在投胎前，会有判官为每一个魂魄细数此生功绩和罪孽，是赏是罚，能否投胎，下一世又是怎样的命数，都会写在命盘之上。在这之后，才能去往轮回井排队，等待投胎。
因此，魂魄想要回到凡间，少则几十年，多则上百年，全看机缘。
江慎是有些担心的。
他的小狐狸被他独自留在了凡间，他可舍不得留那人独自等他几十上百年——虽然现在还有个小崽子陪着。
总之，他得快些才行。
江慎重新环顾四周。
此处似乎是个极为玄妙的空间，一望无际的白茫中，一条光带自他脚下延伸向远方，几乎瞧不见尽头。光带两侧，一面面光镜中映出他在凡尘的画面。
这里就是地府？
可地府，不是该在地下吗？
江慎又想起他方才离开凡间前，他的小狐狸还搂着他，絮絮叨叨向他嘱咐，让他去了黄泉路上别怕黑，大家都是鬼，谁也吓不到谁。
这里可一点也不黑。
江慎沿着那光带往前走去。
他看见了他与小狐狸最后居住的木屋，看见了这些年他们游过的山水，但越往前走，他与小狐狸的面容便越年轻。这数十年的种种仿佛倒叙一般，全都被那光镜呈现出来。
江慎脚步不自觉放慢，最终停在了一面光镜前。
画面中，一只小狐狸蹲在他胸口，那双红眸好奇地打量着他，清澈又漂亮。
那是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江慎看得有点出神，下意识抬起手，似是想要摸一摸他，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那光镜表面仿若水面，被他轻轻一点，随之拨乱。江慎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将手收回来，那冰凉的触感却陡然消失。
他的手穿透镜面，碰到了一个极为绵软，又极为熟悉的事物。
小狐狸被他摸得瑟缩一下，眼中似乎带着点畏惧，又有些好奇。
畏惧？
江慎还从没在小狐狸眼中见过这样的神情。
他这么一想，才意识到自己已不在方才那片望不见边界的白茫当中。
他落到了一片树林里。
这里的树木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种，但小狐狸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个样子，鲜红的小小一团，绒毛纤细而绵软，摸上去手感极好。
“别怕，小狐狸。”江慎听见自己说话了。
小狐狸仰头望着他，犹豫片刻，主动把脑袋凑了上来，蹭了蹭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