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但我听说,她去了西岭‘安眠祠’,据说那里有人能让死者‘复苏’。”
“那是邪祠。”他低声道,“所谓复苏,不过是用愿力暂时激活尸体神经,制造假象。不久便会腐烂失控,变成害人厉鬼。”
老尼叹息:“可对一个母亲来说,哪怕看一眼虚假的‘活着’,也胜过永不见面。”
“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观。”他取出沈知微所赠银铃,置于案上,“我想请您召集附近所有庵众,七日后举行‘释心法会’。不做法事,不诵往生咒,只请每人讲述一件关于告别的往事??如何学会放手,如何带着记忆活下去。”
老尼怔住,继而眼中泛光:“你是想……用真实的情感,对抗虚妄的执念?”
“正是。”他望向窗外梅树,“谎言最怕真相。当人们听到别人也曾痛彻心扉却依然前行,或许就能明白:不是只有‘复活’才算深情。”
七日后,慈音庵钟声再响。
百余名僧俗齐聚庭院,围坐一圈。第一位发言的是位老兵,他说自己亲手埋葬了五个兄弟,每年清明都去坟前喝酒,但从不说“你们回来吧”,只说“我来看你们了,那边冷吗?”第二位是位母亲,女儿夭折时才六岁,她曾整整一年不肯洗孩子的衣服,后来某天突然全部烧掉,边烧边笑边哭,说“妈妈让你走了,但妈妈永远爱你”。
一个个故事流淌而出,没有神通奇迹,只有平凡人的挣扎与和解。少年坐在角落静静聆听,偶尔低头记录。当他起身准备离开时,那位年轻寡妇竟也来了,抱着熟睡的孩子,远远望着人群,眼神复杂。
他走过去,轻声问:“你想听我说说吗?”
女人点头。
他讲了林晚的故事??如何相爱,如何错过,如何悔恨三年,最终如何学会放手。
“我不是劝你忘了丈夫。”他说,“我是想告诉你,真正的爱,不是把他从安宁中拉回来承受痛苦,而是让他知道,即使不在了,你也好好活着。那样,他的牺牲才有意义。”
女人泪如雨下,久久不语。
次日清晨,有人发现她跪在丈夫墓前,将一张写着“我懂了”的纸条放进墓穴缝隙,然后抱着孩子转身离去。
少年离开慈音庵时,银铃轻轻一颤。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半年,他走过归心社废墟,重建音律结界;踏足边关烽台,阻止士兵挖掘阵亡同僚尸骨企图“唤醒”;深入西域沙城,在商旅间传播《别离赋》童谣;又至南疆古寨,破除“千年寿蛊”骗局,揭穿巫师以毒虫控制老人意识制造“不死幻象”的阴谋。
每到一处,他不做雷霆手段,只讲故事,只教唱歌,只倾听痛苦。
他发现,最可怕的不是邪术,而是人心深处那份“不愿接受”的执拗。多少父母因丧子而逼活人冒充亡魂?多少恋人因不舍而在坟前日夜呼唤?多少权贵耗费巨资寻找“转生秘术”?
而他所做的,不过是轻轻告诉他们:“你可以哭,可以痛,可以怀念,但请不要用这份爱,绑架另一个世界的安宁。”
一年后的冬至,他终于来到第九站??那片标记为“未知”的荒原。
此处寸草不生,唯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屋,门前挂着半截破碎的铃铛,样式竟与他腰间金铃极为相似。
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盏灯、一面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沈知微。
她坐在轮椅上,双目失明,长发披散,手中握着一支断埙。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真实可闻。
少年僵立当场,喉咙发紧:“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我没有轮回。”她缓缓抬头,空洞的眼眶仿佛看得见他,“我自愿留在这里,成为‘守门人’。望仙门虽闭,但裂缝仍在人心。我以残魂为锁,镇守最后一道关口。而你,是我的钥匙。”
他忽然明白。
为何银铃会响,为何她能传递讯息,为何偏偏是他被指引至此。
因为他们共同完成了对“执念”的超越??一个因爱而放手,一个因情而守候。
“最后一个问题。”他跪在她面前,声音颤抖,“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学会了告别,这扇门真的会永远关闭吗?”
她伸手,虚抚他脸颊,嘴角浮现温柔笑意:
“那时,我们才能真正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