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老农在村口拾柴时猛然跪地痛哭??他五十年前诬陷邻居偷牛,致其投井,此事从未为人所知,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压临心。他踉跄奔至村中新立的同担碑前,颤抖着刻下忏悔,而后昏倒在地。醒来时,发现有个陌生人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我父亲当年也做过亏心事。我们一起担吧。”
与此同时,西南深山某处孤儿院里,陆沉正教孩子们识字。窗外雷光一闪,他手中的笔突然掉落。脑海中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爹,你说谎的时候,我的心也好疼。”
他浑身剧颤,掩面蹲下。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儿。妻子难产而亡,孩子未能活过三日。他曾因悲愤投身复仇之路,却忘了自己也曾是一个渴望被理解的父亲。
翌日清晨,他留下一封信,背上行囊,踏上了北归之路。
而在这场浩大的言语觉醒之中,最奇异的变化发生在皇宫。
太子萧明睿素来寡言,自幼体弱多病,太医束手无策。御医馆秘录记载:“此症非药石可治,乃‘心闭’之疾,缘于灵魂拒纳外界之声。”多年来,他听不见他人言语,也无法表达自我,唯有通过书写交流。
可就在那一夜之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母后……”他在深夜轻唤皇后,“我听见了。”
皇后惊醒,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
“很多声音……都在哭,也在笑。”少年眼中泪光闪烁,“有个女人说她对不起女儿;有个老兵说他对不起战友;还有一个男人……一直在喊‘景渊兄,我对不起你’……”
皇后浑身发抖。她知道,“景渊”是谁。
那是先帝胞弟,当今圣上的叔父,十年前因谋逆罪被赐死。临终前留下绝笔:“吾无反意,唯不忍见百姓蒙冤而朝堂缄默。”此信曾被截获焚毁,连尸骨都被沉入忘川。
可如今,连这等湮灭之音,都回来了。
数日后,太子请求前往太湖拜见王妃。皇帝犹豫再三,终允其所请。
当龙辇抵达湖畔时,沈家小院门前正开满铃兰。念真坐在门槛上画画,见仪仗到来也不惊慌,反倒举起手中符纸笑道:“你是来找我娘画画的吗?”
随行太监正欲斥责,却被太子拦下。他缓步上前,望着眼前纯真的女孩,忽然单膝跪地:“请问……你能帮我画一道符吗?我想听见更多。”
念真歪头打量他片刻,点头:“可以呀,但你要先告诉我一件真事。”
太子沉默许久,终是低声说道:“我小时候,曾偷偷烧掉一封寄给我的信。那是一位远房表兄写的,他说他没有造反,求我救他。我不敢看,也不敢回,就把信烧了……后来,他就死了。”
小女孩认真听完,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笔,在纸上勾勒起来。不多时,一道小巧玲珑的“启聆符”成型,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给你。”她递过去,“以后你就能听见那些不敢说的话了。”
太子接过符贴于额心,闭目片刻,忽然泪流满面。
原来,真正的聆听,从来不是耳朵的功能,而是心灵的敞开。
此后半年,朝堂风气为之一变。太子主持编修《实录补遗》,收录历代被删改的史事;皇帝下诏赦免三百余名因言获罪者的后代,并亲自赴同担碑前献花。更有意思的是,原本最为保守的礼部尚书之位,竟由一位曾是流民之女的学者接任。她在就职演说中第一句话便是:“我八岁那年,为了活命,骗官差说我爹是盗匪。他因此被斩首示众。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洗清过去,而是为了让以后的孩子,不必再说这样的谎。”
消息传开,举国震动。
然而,就在万象更新之际,湖心小筑再度迎来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雨夜,乌云蔽月。一名黑袍男子徒步涉水而来,浑身湿透,面容隐于兜帽之下。他手中提着一只铁匣,匣面刻着早已废弃的“忘川盟”徽记。
阿禾欲阻,却被王妃制止。
“让他进来。”
男子入亭后摘下帽子,露出一张苍老却熟悉的脸??正是当年参与篡改遗诏的另一位阁老,李崇安。此人本应已在流放途中病逝,尸体运回故里安葬。
“娘娘明鉴,”他沙哑开口,“我诈死脱身,并非畏罪潜逃,而是要完成一件比忏悔更重要的事。”
他打开铁匣,取出一卷泛黄竹简:“这是先帝真正的遗诏原件,藏于皇陵暗格。当年我们三人中,唯有我冒险将其抄录备份,又以替身之术瞒天过海。如今,是时候公之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