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暮春细雨斜织的午后,青瓦上滴落的水珠在石阶敲出清响。
江枫蜷缩在寺庙西厢房的竹榻上,指尖摩挲着怀里那叠新赚的钞票,听着檐角风铃叮当作响。三日前下山时接的抄写经卷活计,竟意外得了富商厚赏。
灶间蒸腾的热气裹着菜香漫过回廊,江枫将刚出锅的糖醋鲤鱼搁上红漆食盒。
这已是他给芙蓉做饭的第七日,案头摆着精心搭配的菜谱:清晨采来的野蕨拌春笋,山泉煨的雪菜黄鱼汤,再配上现烙的葱油饼。庵里负责洒扫的小尼姑总在路过时偷瞄两眼,馋得直咽口水。
晌午钟声未落,藏经阁后的禅房里已飘出酒香。住持圆寂后,云游归来的慧明暂驻此处,常与江枫对坐饮上几盏。
琥珀色的米酒在粗陶碗里泛起涟漪,慧明夹起一箸红烧茄子,忽然合掌低诵。
话音未落,酒盏已倾斜,酒水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暮色里,那袭灰布僧袍裹着嶙峋身影,如铁铸般钉在江边巨岩上。
江枫曾在月夜寻去,见他双目微阖,任凭山风掀动衣角,脚下便是湍急的江水。直到破晓时分,天际泛起鱼肚白,和尚才缓缓起身,岩上竟未留下半分水渍。
暮色像被泼翻的墨汁,渐渐浸透了飞檐翘角。
江枫照旧备了两碟下酒菜,一碟是新晒的笋干炒腊肉,油亮的腊肉片裹着脆嫩的笋干,香气四溢;
另一碟是酸甜开胃的凉拌木耳,黑亮的木耳点缀着鲜红的辣椒丝和翠绿的香菜。他拎着一坛自酿的米酒,来到禅房与慧明和尚对坐。
酒过三巡,月光爬上窗棂,把竹影投在青砖地上,摇晃不定。突然,山脚下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声音凄厉又杂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阵接着一阵,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慧明和尚醉意朦胧,眼神迷离,嘴里又开始念叨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声音忽高忽低,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神秘。
江枫只觉头重脚轻,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眼前的景象变得虚幻起来,四周雾气弥漫,月光也变得朦胧不清。
在这混沌之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宽大的灰色长袍,袍角随风飘动,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与神秘。
江枫强撑着精神,努力睁开眼睛,声音颤抖地问道:“您。。。。。。您是谁?”
老人微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悠远,仿佛从远古传来:“我上通天文,下达地理。”话音刚落,周围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老人的身影也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变得愈发模糊。
江枫想要追问,却感觉身体像被重物压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的身影在雾气中消失不见。。。。。。
江枫猛地拍向脑门,酒意瞬间消散三分:您是土地公?话音未落,四周白雾骤然翻涌,老人的身影化作点点荧光没入夜色。待他惊出一身冷汗醒来时,窗外已透进熹微晨光,枕边赫然摆着半片沾着露水的枫叶。
早斋时,住持将扫帚塞进他手里。原来不远处的土地庙需人清扫,那座朱漆斑驳的庙宇曾是方圆百里最热闹的祈福地,近年因年久失修才渐渐冷清。
江枫踏着沾满晨露的石阶走去,忽见庙前古槐盘根错节,树冠如伞撑开,竟与昨夜梦里老人身后的景致分毫不差。
修缮后的土地庙重焕生机。香客们捧着贡品络绎不绝,铜炉里青烟袅袅,红绸祈愿牌挂满回廊。江枫擦拭着神像时,总觉得泥胎眼底似藏着笑意,恍若那晚雾中老者的眼神。
正当他以为寻到安身立命之所时,芙蓉却在暮色里收拾包袱,她轻声道:该回去了。
山风掠过窗棂,卷走案头未干的墨迹,那是江枫刚抄完的《金刚经》,最后一行字在暮色中洇成模糊的墨团。
江枫攥着扫帚的手骤然收紧,望着芙蓉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山径转角。
暮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似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扭曲,让他心头泛起莫名的不安。他草草将扫帚丢在廊下,踩着碎石子追了上去。
山间暮色浓重,芙蓉的月白色裙裾在林间时隐时现。江枫刻意放缓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越跟越觉诡异——她的步伐机械而僵硬,像是被线牵着的木偶,连路过常歇脚的青石板都未作停留。
转过三道山弯,江枫躲在松树后屏住呼吸。月光透过枝叶洒下,芙蓉竟在山道中央猛然停住。
她脖颈如生锈的齿轮般缓缓转动,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正当江枫以为她察觉自己跟踪时,忽见她双手撑地,身体如折枝般向后弯去,直到头顶几乎触到脚跟。
她的双手仍保持着优雅的兰花指姿态,仿佛正在跳一支诡异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