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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泡着吧,等会儿我得给你好好搓搓。”陶晓东往他身上浇了点水,笑了下说,“你看你脏的。”迟苦坐在热水里,浑身又烫又痒,可也没动。多数时间他就像个哑巴,和这个环境有着格格不入的违和感。陶晓东给他搓了两遍,绕过了他身上那些看着就挺疼的伤处,小孩儿确实脏,搓下来很多泥。陶晓东给他搓着就想到自己小时候了,说:“我小时候也跟你这样,一冬天都不洗澡,夏天去河里泡着。”陶淮南在旁边接话:“爸妈不让下河。”“我不听话,”陶晓东笑了声,“我不像你这么乖,爸妈不让干的事儿多了,我天天都要挨打。”“爸也说你不听话。”陶淮南想起爸妈了,垂着头说,“爸说你淘。”“嗯,我淘。”陶晓东又笑笑,抓着迟苦一条胳膊往自己这边拽了拽,给他搓胳肢窝。迟苦不怕痒,只是不习惯搓澡,也不习惯离人这么近,缩着胳膊抻着躲。“别乱动。”陶晓东说他。洗了一个多小时,俩小孩儿手指都泡皱了。陶淮南擦干了之后拿皱巴巴的手指在脸上和嘴唇上划,不一样的触感让他觉得有意思,每次都要玩半天。迟苦身上裹着个大浴巾让陶晓东扛了出来,往沙发上一放。陶淮南问他:“你手皱了吗?”迟苦不理他。陶晓东拿了管药膏过来,往迟苦身上那些伤处上抹,男生手劲大,推推揉揉的其实很疼。迟苦疼习惯了,这点疼对他来说不算个事儿。“以后早晚刷牙洗脸,晚上还得加遍洗澡。”陶晓东给他涂完药扔给他一套睡衣,“在这儿不能还跟泥猴儿似的,在哪儿有哪儿的规矩。”迟苦点头,又有鼻涕流出来,陶晓东抽了张纸给他。晚上陶晓东和陶淮南睡,迟苦自己睡一屋。城市里晚上竟然那么亮,关了灯窗户外面还能透过亮来,路灯的黄光从玻璃外照进来,什么都能看清。陶淮南话多,跟他哥不知道在说点什么,陶晓东拍了他两下让他赶紧闭眼睛睡觉。陶淮南问:“迟苦睡着了吗?”“睡了,小孩儿全睡了,你是小区里这个时间还没睡的最后一个小孩儿。”陶淮南笑嘻嘻地说:“净骗人。”陶晓东不理他,陶淮南过会儿摸索着去找哥哥的耳朵,找着了用手指捏着耳垂玩。他身上盖着他那条小毯子,快睡着了又想起来问:“明天田毅哥能把十爷爷送回来吗?”陶晓东说:“明天回不来。”“后天呢?”“不知道。”“大后天呢?”“别说话了,睡觉。”陶淮南于是闭了眼睛,小孩子觉来得快,没几秒就睡着了,小肚子起起伏伏,睡得还挺香。迟苦就这么在城里住了下来,在陶家兄弟俩的家里。他还是很少说话,不言不语的,也没个表情。陶淮南刚开始总找话跟他说,他总不理人,后来就不说了。十爷爷是陶淮南的狗,一条很老很老的金毛犬。那一窝一共生了十个小崽,它是老十,小时候叫石头。原本是田毅奶奶养着的,田奶奶过世了一直在他那儿,陶淮南去他家的时候跟它玩了很久,田毅索性送过来给陶淮南养,跟他做伴儿。它太老了,陶淮南叫它十爷爷。陶晓东不是每天都在家,他有时很晚才会回来。他不在家的时候家里会来个阿姨,给他们做饭洗衣服,也下楼遛遛狗。遛狗的时候陶淮南偶尔跟着,迟苦从来不去。保姆阿姨不喜欢迟苦,眼神里就带着不喜欢,不正眼瞧他。他自来也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孩儿,打从出生起也什么没人喜欢过他。迟家孩子就这样,从面相上就刻薄招人烦。有时陶晓东晚上也不回来,他不回来阿姨就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哥哥在家的时候陶淮南跟哥睡,哥不在家了套淮南就搂着自己的小毯子过来找迟苦睡。迟苦一翻身给他腾个地方,俩人各守一边,迟苦贴着墙,陶淮南把着边。陶淮南睡觉不老实,有一天半夜一个翻身就翻掉地上去了。俩小孩儿都醒了,陶淮南很慌地四处摸,从梦里惊醒四周都是冰凉又硬邦邦的,眼睛看不见,一时间吓得快哭了。迟苦趴过来,伸手去够他。陶淮南浅浅地叫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吓得往后一缩。迟苦从床上跳下来,看起来也有点慌,蹲在他旁边,说:“我。”陶淮南摸他胳膊,手心在地板上贴得冰凉。迟苦又说:“掉地上了,你起来。”陶淮南把着他胳膊站起来,另外一只手平举着到处摸,迟苦先坐在床上,扯了扯胳膊,陶淮南摸到了床,也小心地坐下了。“我咋掉了呢?”陶淮南瘪着嘴问,满脸都是惊慌后的不高兴,声里还带着点颤。“不知道。”迟苦也吓了一跳,睡着就听见挺响的一声,那一瞬间他以为是迟志德推门回来了。客厅里阿姨睡得沉,俩孩子这么折腾她也没听见。陶淮南在床边坐了半天,闷着头不说话也不睡觉,迟苦也跟着坐。后来迟苦把陶淮南往里推,让他去里面睡。陶淮南朝里面爬爬,扯过自己的小毯子盖好躺下了。他摸摸墙,又伸手轻轻摸了下旁边的迟苦。两个小孩儿谁也不跟谁说话,搭着胳膊又各自睡了。从那晚开始每次陶晓东不回来的时候,都是陶淮南睡里头,迟苦睡外头。迟苦睡觉很老实,可能被他爸打出来的,晚上睡不实,外头过个车他都会醒。陶淮南就不一样了,睡着了像一只踏实的小猪,翻翻滚滚能折腾一宿,有时睡前还好好枕在枕头上,早上醒了头冲着床尾了。都是家里给惯出来的毛病,腿总搭着人睡,肉乎乎的小腿一抬就往旁边人身上搭。迟苦偶尔半夜被他搭醒,刚开始会往下推推,后来也不推了,反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再抬上来。一米五的双人床,迟苦也就占三十公分,剩下一米二都是陶淮南在翻腾,横着睡竖着睡斜着睡。陶晓东天亮了才回来,连夜赶了个图,过两天还得出门。跟朋友一起做的工作室,现在才刚起步,事儿太多了,交际也多,关系都得一个个去交。按理说他今天也不该回来,上午他还有事儿,如果是从前他就在店里对付着睡会儿了。但是现在弟弟在他这儿,两天没回来了心里总惦记着回来看看,不然总不踏实。阿姨在沙发上睡得沉,他开门回来也没醒。陶淮南没睡哥床上,陶晓东站在门口一看,陶淮南正打着斜仰躺着,头顶着墙,身上被子盖半截,一条小腿露出来压在迟苦肚子上。迟苦让他压得喘气都有点费劲,吸气得长长地吸半天。陶晓东走过去,轻轻把陶淮南的腿拿了下去,想把他抱起来摆正。衣服的摩擦声让迟苦警醒地睁了眼,看见是他在抱陶淮南,有些呆愣地看着陶晓东。“他挤你你就挤回去,”陶晓东轻声跟他说,“你俩一人睡一半儿。”迟骋眨了下眼睛,陶晓东抱着陶淮南要把他放回枕头上,陶淮南有点醒了,睁开眼睛伸手要摸,摸到哥哥的胳膊和手腕,低呼一声两只胳膊一圈就环住了哥哥脖子。睡得半醒不醒的,抬着上身去够,把脸往哥哥脖子窝里一埋,喷着热乎乎的气问:“哥回来了?”陶晓东“嗯”了声,拍拍他后背:“睡吧。”陶淮南哼哼着不松手,哥哥两天没回来了,心里想得狠。陶晓东要起身他就圈着胳膊吊着起,最后陶晓东失笑着把他抱了起来,陶淮南两条腿往他腰上一盘,搂他哥搂得紧紧的。陶晓东一只手兜着他,另只手往上扯了一把迟苦滑到胸前的被子。陶淮南挂在他哥身上被抱走,迟苦看着他俩走了,闭上眼睛又睡了。迟苦在这个家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这个状态,不说话,也谁都不亲近。除了最初陶晓东让他叫的那声“哥”,他没再叫过,根本不喊人。保姆曾经偷着跟陶晓东说过,说这孩子养不熟,赶紧送走,以后长大了也不是个事儿,心硬。陶晓东摆了摆手,没说什么。那会儿陶晓东二十五,男人最争强好胜有拼劲儿的岁数,浑身都是年轻人的愣气,什么都不服。这时候的他刚在纹身这片地界里冒个头,想法很多,追求的也多。所有心思一半给事业,一半给弟弟。迟苦跟他不亲,说不说话能不能养熟的,陶晓东没心思想这么多。本来养他也没图他以后什么,顺其自然吧。而且真往深心思上挖,陶晓东也没在他身上放太多感情上的期待。他要真现在就跟普通孩子似的黏人撒娇,陶晓东可能还烦。这个家里哥哥是大人,大人想事儿的角度和小孩儿不一样。哥哥觉得迟苦这样天天冷着个脸不说不笑的没什么,小孩儿就不这么想了。陶淮南失望极了,迟苦总是不理人,陶淮南从最初时常跟他分享小零食说几句话,到后来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了。小孩子的感情没得到反馈,心里的期待会加倍朝反方向减下去。小孩子情绪总是多变的,喜欢和讨厌都来得很容易。冬去春来,外面路旁的老杨树开始发绿苞,陶淮南今年该上学了。陶晓东最近在给他办入学的事儿,他的好办,迟苦的不太好办。迟苦户口还落在老家,陶晓东得想办法托关系把他户口迁出来。俩小孩儿一起去盲校,在这个事儿上陶晓东确实有私心。当初他把迟苦带回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这个。陶淮南自己没法独立上学,陶晓东不能永远不撒手把他一辈子圈在家里,他得上学。当时迟苦奶奶那句“你弟眼睛不好”确实打着陶晓东的心了。陶淮南需要一个从小跟着他照应他的,陶晓东就是这么打算的。他也没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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