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骋还在学习,陶淮南背完单词问他:“小哥睡觉吗?”迟骋没抬头,手无意识地捏着他胳膊上的肉来回捏着玩:“你先睡,我等会儿。”“你好累了今天,”陶淮南亲亲他,声音很小地说,“早点睡吧。”迟骋“嗯”了声,问他:“想让我陪你?”“没有,就是不想你太累。”陶淮南手指在他太阳穴处揉了揉,“你躺下我给你按摩。”迟骋还是“嗯”。陶淮南不知道想到什么了,自己马上又跟了一句:“今天好好按摩。”本来迟骋脑子里一直在琢磨那道题,没太仔细听陶淮南说了什么,这会儿被陶淮南这个强调给弄得分了心,笑了出来。他一笑陶淮南倒有点不好意思,上次说着要给人按摩,按着按着他就有点控制不住,不对味了。迟骋做完那道题,把陶淮南抱起来,陶淮南马上环住脖子,亲他脸。小孩又乖又黏人,他越这样迟骋越想咬他。迟骋爱咬人。陶淮南喜欢被他咬。“你好像小狗。”陶淮南被迟骋在脸上咬了一口,捂着脸笑道。迟骋又咬了他下巴,他咬人一点也不疼,咬着玩。迟骋不抬头,声音里带着喘气声和略微的哑,回他:“不是你的狗吗?”陶淮南于是更笑了,只说:“你是我小哥。”哥在家的时候他俩咬来咬去都不敢出声,陶淮南连呼吸都不敢弄得太重,迟骋说他能哼哼,但是他自己意识不到。咬完陶淮南觉得有点心虚,他们房间里纸没了,迟骋要出去拿,陶淮南叫住他:“我去拿。”他小心地拉开门听了听,哥那屋风平浪静的,那俩哥没在说话,好像是睡了。陶淮南轻着脚步摸去阳台储物柜,哥突然出声:“干啥呢你?”“哎我天!”陶淮南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啊?”“我刚要睡着听见你出来了,”陶淮南在屋里跟他对话,“上厕所你偷偷摸摸干什么。”“我不是怕吵醒你俩么?”陶淮南让他吓得心还砰砰跳,拍拍心口说,“以后这个家里禁止突然说话,陶晓东。”“那我说话前还得打个报告?”陶晓东失笑,“我要喊一嗓子‘报告’更得把你吓一蹦。”“小南别理他,”是汤医生的声音,“去吧。”“汤哥你管管他!”陶淮南还站在哥房间门口说话,迟骋已经去拿完回来了,坦坦荡荡一点不虚。汤索言笑着回他:“行我管他。”汤哥确实能把他哥治得服服帖帖。他俩还没好上那时候哥就听人家的,一点脾气没有。现在好上了那更是没脾气,陶晓东在家里人面前向来这样,最好说话的就是他。他和汤医生在一块之后陶淮南觉得他变了个样子,不像原来那样总是绷得硬邦邦的。晓东现在活得更有人气了,这样很好的。但汤医生也并不是经常能来,当医生的都忙得很,工作日加班周末值班是常事。这个周末难得两天汤医生都在,本来说好周日要一块出去。结果陶晓东那边接了个电话,过会儿迟骋也接了一个。陶晓东接完电话之后看了眼迟骋,迟骋对着电话,挺久才“嗯”了声,说“我知道了”。他们是当天下午回的老家,陶晓东去店里说了些事儿,然后直接开车拉着他俩就走了。汤哥走不了,他明天有会诊也有手术,所以只有他们哥仨回去。是秋天开始落叶的季节,半黄的叶子飘飘荡荡落下来铺了满地。曾经他们走这条路的时候连高速都还没有,只能走省道。现在是新修的高速路了,连路面上的白线都还很新。迟骋奶奶要不在了。陶晓东那个电话是老家叔叔打的,迟骋接的电话是迟志德打的。迟志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这些年一直在南方,迟骋和他没有什么联系。迟志德有了新的家新的孩子,不知道他现在喝醉了酒之后还打不打人了,还好南方暖和,冬天小孩再怎么在外面跑也不会冻僵得像条死狗。迟骋从那年跟迟志德断了关系之后没再回来过,刚开始每年会给奶奶打几个电话,可奶奶实在是怨恨这家人,人老了之后总有些固执,她在电话里总是难掩厌烦,再后来就连电话都不接了。陶晓东一直托老家叔叔帮着照看,钱和东西都不缺。老人身体一直不错,这次突然不行了确实没预料到。陶淮南在车上握着迟骋的手,慢慢地趴下去,枕着他的腿。迟骋于是无意识地拨着他的头发。他一直没说什么话,直到车开过河边,驶入乡道,那些勾起记忆的矮房子和旧墙逐渐纳入视线。迟骋拍拍陶淮南的脸,跟他说:“快到了,别睡了。”“我没睡。”陶淮南坐起身,声音听着一点都不困。陶晓东也很久没回来了,小村子变化不大,村口那条小砖道也还是和从前一样难走。他和迟骋都是在这出生的孩子,但迟骋对这里的感触没陶晓东深。迟骋对这里根本没什么感情。这儿留给他的没有好的记忆,只有疼和冷。“回来了?”迟志德正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他们三个走进来,吐了口烟,平静地打了声招呼。迟骋没说话,陶晓东问:“怎么样了?”“等着咽气,没意识了。”迟志德这些年变化很大,他两鬓头发都花白了,脸看着也很显老。穿了件米色的夹克和旧牛仔裤。人或许都会变,他现在看着和以前有点不同。迟骋进去看老人,陶淮南跟着他。陶晓东也进去看了看,老人躺在床上,衰老的脸上是木然僵硬的昏睡,嘴巴张着,老相尽显。陶晓东再出来的时候迟志德还在抽烟,也递了一根过来给陶晓东。陶晓东接了,就着迟志德的火机点了火。他们站在门口各自沉默着抽了根烟。完全不同的人过着不同的人生,即便曾经一起在这片土地上打着滚长大,可现在一起站在这处,也是没有一句话说得出来。房子里有股陈旧的腐味,陶淮南站在迟骋身后,默默站着。这是迟骋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他挨打的地方。陶淮南看不到,也不想摸。他对这里半点不好奇,迟骋不属于这里。迟志德走进来时,陶淮南往迟骋身上贴得近了些,即使知道迟志德并不会做什么了,可也还是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迟骋。“高中了吧?”迟志德漫不经心地问迟骋。像是没话找话,也像是看着他们觉得有点恍惚。迟骋没回他话,跟没听见一样。迟志德也没真的很想问,迟骋不回他话他就自己坐在桌子前,用手机打着在线麻将。手机里人声传出来,“三条”“五筒”“听牌”“自摸”,声音不大却让人听着心烦。迟骋微拧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迟志德感觉到他视线,抬抬眼俩人对视上,迟骋不耐烦地转了回去。迟志德也没把手机声音关了,还在继续“幺鸡”。迟骋奶奶是摔一跤摔成这样的,摔成了脑溢血。不知道是先血管破裂才昏迷摔倒的,还是先摔倒才导致的昏迷。迟志德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什么都来不及了。县医院去过了,做了个脑ct,大夫直接让回来准备后事。迟志德直接把老太太拉了回来,在家总比在医院强。这个小屋是老太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半生眼泪都流在这里,即便是这样可也总归是个家,比灰白的医院病房多点人气。邻居们陆续过来看她,老家叔叔也来了。这些年陶晓东家的地和房都给老家叔叔用着,每年把地包出去的钱陶晓东也没要过,老家叔叔也一直帮陶晓东照看着迟家老太太。“早就不行了,糊涂了。”老家叔叔低声跟陶晓东说着话,“见谁骂谁,精神都有点不好了。”陶晓东问:“迟志德回来干吗来了?”“就说回来看看,”老家叔叔叹了句,“到底是母子连心呗,好么生的他还回来了,赶上了。”陶晓东没再说别的,脱了外套给迟骋披上了。迟骋身上只穿了件t恤,风一吹衣服贴在身上,显得少年身形又瘦又单薄。老太太一点意识也没有了,只剩口气慢慢地喘。她没睁过眼,身上的衣服是邻居家一个胆子大的婶子给换的,迟骋给她搭了把手。在迟骋印象里,她该比现在长得高些。换上又宽又大的寿衣,老人躺在那里只剩下短短一截,干瘪的身形像一截枯枝。到了晚上人就都散了,老人这口气还维持着,一直没咽。屋子里站着的再次只剩下了陶家三兄弟和迟志德,迟志德烟瘾很重,把屋子里染得都是烟味。迟骋抬眼扫他,说:“你出去抽。”迟志德竟然也没发火没骂人,只是抽着的烟一直没掐灭,没反应。陶淮南早就呛得受不了了,他对气味很敏感。迟志德一口烟喷过来,陶淮南没忍住咳了两声,迟骋回头看看他,说:“哥你带他去睡。”陶淮南马上拉住他的手说:“我得陪你。”“我不用你陪,”迟骋刮刮他手背,说,“你跟哥去睡觉。”“我不,”陶淮南摇头,“你不用管我。”陶淮南难得执拗,这一年多他都没怎么跟迟骋说过不了。这天陶淮南哪也不去,一直在迟骋这儿陪他。屋里有一个即将咽气的老人,换作别处陶淮南或许会害怕。但是迟骋在这儿,除了那个几乎不算人的迟志德,这是迟骋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把她送走之后,迟骋就彻彻底底只有陶淮南和哥了。陶晓东也没走,他出去给迟骋弄了点吃的过来,迟骋吃了几口。其实迟骋脸上没有多悲痛,他更多的是麻木。他对这里,以及这里的人,确实没有很多感情了。奶奶这几年厌恶迟家人厌恶他,可当年他还小的时候奶奶也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