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人儿站在门外,衣服没换,整个人和他们分开的时候一样。
只是头发有点凌乱,声音也哑哑的。
“我回来了。”
以为她毫发无损,但是她一开口就败露。
贺昶不说话,紧紧地抱住她。
祝希无力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本来想摁门铃,但是又害怕你已经睡了。我心想要不还是回去吧,但是又自私地想要在这个时候见你。”
小可怜。
他搂着她回家,回虽然是他一个人的但是很欢迎祝希的家。
祝希什么都没说,她靠在贺昶的胸口,感觉马上就要睡着了。
她身上带着夜幕浸透的凉意。
其实在上来之前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是在纠结要不要、能不能依赖贺昶。
好奇怪,她明明不想让他窥探自己的伤口,却又在另一个地方受伤后,想要缩进他的双臂里。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能接住自己的坏情绪,尽管他自己不知道。
但是却是第一次直面她的困苦,祝希有点害怕贺昶会因为这枷锁太沉重而挣脱。
她故意撒娇说:“被你抱一抱什么都好了。”
他说,“什么都会好的。”
祝希却误会了,沉默了数秒以后,突然问:“如果我说我不希望她好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盼着自己的亲人去死的,起码祝希没有遇到过。
这些年她一直揣怀着这个和世俗格格不入的念头度过漫长的时光,有时候她甚至只要一想到方俪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她就觉得天命不公。
虽然也曾尽力说服自己做个善良的人,但是又觉得这样的想法谈不上恶毒——如果和方俪比的话。
是的,在她心里被所有人赞誉的家族伟人,于她而言就是这样可恶、可恨。
年少的祝希没能找到的答案,在她的每一次应激反里一笔一画地写下。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勾起她并不美妙的回忆,耳边是家属们急切又焦躁的声音,不断地询问和交涉,有的归于平静,有的仍喋喋不休。
双方冷静了一会儿,她听见几个男人结伴出去抽烟的脚步声,舅妈母亲小姨和她都还在原地。
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她的亲人,病房里里面还躺着一个,好像所有人都离她很近。
倪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的,舅妈和小姨左右抱着她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躯体,倪雯给祝希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也过来安慰一下妈妈。
祝希却在想,当年她躺在手术台上时,妈妈也哭得那么伤心么?外婆也在外面等么?外婆当时心里是不是也和她现在一样,盼着她再也不会好起来?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要故意不带她去看医生,为什么要对她尚未痊愈的耳膜造成二次伤害?
为什么?为什么?
祝希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飘离了自己的身体,从严丝合缝的门缝里钻进去掐住方俪的脖子,想要一个答案。她的心理医生告诉过她,这样的行为叫解离。
一直待到后半夜,医生满头大汗地走出来告知家属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声叹息从人群的最后方响起。
祝希竟然叹了口气。
代价就是倪霏把她拎到四下无人的长廊上痛骂。
“祝希,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里面躺着的是你的骨肉血亲,不是街上随便一个无名无姓的陌生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这么无动于衷!”
倪霏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疲惫的眉眼再此刻因为愤怒而燃出些许精神来。
祝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毫无起伏地重复:“方俪,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里面躺着的是你的骨肉血亲,不是街上随便一个无名无姓的陌生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这么无动于衷。”
倪霏皱眉,“什么?”
“这样的话你当初在我的病房外,有对外婆说过吗?”
倪霏紧抿着双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
她做了两个深呼吸,看似冷静下来了要和祝希讲道理:“宝贝、宝贝,你听妈妈说,你听我说好吗?我知道你恨外婆,你恨她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恨她让你的耳朵到现在都没能恢复到以前的水平。但是,但是她到底是你的家人啊,你身上也有流着外婆的血的,骨肉至亲之间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