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恬攥着碎瓷片起身,血顺着纹路渗进掌纹,在昏暗的走廊里拖出蜿蜒的暗红轨迹。她忽然想起赵光庭书房那幅《秋山行旅图》,喉头泛起铁锈味,她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青紫的指痕——那是赵光庭将她抵在酒柜上时留下的,和此刻母亲扯乱的发丝、父亲涨红的脸重叠成刺目的网。
"别以为能这么算了!"颜父抄起玄关的青铜摆件,在她身后砸出闷响,"赵太太的位置你必须争回来!"摆件擦着耳际飞过,在墙上撞出细碎裂痕,像极了她七年来被迫咽下的每句谎言。颜恬忽然转身,碎瓷片抵住咽喉,锋利的触感让整个房间瞬间死寂。
"你们要的赵太太,不过是赵家拴狗的项圈。"她盯着父亲颤抖的手,那里还戴着赵光庭母亲送的沉香手串,"七年前汪鹏宇给的宝马,三年前赵光庭送的翡翠镯子,你们收得比谁都干净。"母亲的抽泣声戛然而止,涂着十层粉底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楼下传来钥匙转动声,颜登哼着歌推门而入,香奈儿蔚蓝香水味瞬间冲淡血腥味。少年看到满地狼藉,眉梢挑起:"姐,又发什么疯?"他踢开脚边的碎瓷,真皮鞋尖蹭到母亲的真丝睡裙,"爸,我约了光庭哥他们去游艇会。。。。。。"
颜父的脸涨成猪肝色,抄起鸡毛掸子却在半空僵住——手机屏幕亮起,是赵光庭母亲的第十七个未接来电。颜母踉跄着扑向手机,镶钻手机壳掉在碎瓷片上划出刺耳声响。颜登的脸色瞬间惨白,百达翡丽在他手腕上晃得刺眼。
"颜恬!"颜母突然转身,妆容化得像张鬼面,"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非要离婚,小登的婚礼。。。。。。"她的指甲狠狠抓来,却被颜恬反手扣住手腕。多年操持家务的手竟比想象中还要纤细,腕骨硌得生疼,这让颜恬想起小时候母亲替她擦伤口的温度,如今只剩冰凉的翡翠触感。
"我的婚礼,"颜恬将母亲甩开,抓起梳妆台上的全家福,玻璃相框在掌心应声而碎,"你们把我卖给汪鹏宇那天,就该知道会有今天。"照片里穿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笑得天真,而父母看向镜头的眼神,和此刻盯着手机的贪婪如出一辙。
雨声骤然变大,颜恬抓起背包冲出门。雨水混着血水冲刷着掌心伤口,她想起赵光庭书房暗格里的保险单——受益人栏永远写着"赵母",就像父母存折上的密码,永远是颜登的生日。街角的路灯在雨幕里晕开朦胧光圈,她摸出那张三百万的银行卡,毫不犹豫地丢进路边垃圾桶。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再无法留住她的脚步。颜恬仰头吞下雨水,突然觉得浑身轻松。那些被珍珠项链勒出的红痕、被鸡毛掸子抽肿的脊背,都在这场暴雨里渐渐褪色。她伸手拦停一辆出租车,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神清亮得可怕——原来当蚌决定不再孕育珍珠,锋利的壳足以劈开所有枷锁。
出租车驶向远方,颜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那些不堪的过往逐渐模糊。
出租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在路灯下碎成银箔。颜恬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后视镜里,司机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她渗血的掌心,最终只默默调高了空调温度。雨刮器规律摆动,将颜家别墅的轮廓刮成斑驳的色块,父亲涨红的脸、母亲扭曲的妆容,连同赵光庭书房那幅《秋山行旅图》,都被甩进了身后的雨幕。
城郊的出租屋藏在梧桐巷深处,铁门上的藤蔓垂落着昨夜的雨水。颜恬用房东给的锈钥匙捅开斑驳的锁,霉味混着潮湿的木头气息扑面而来。她将背包甩在吱呀作响的木桌上,从口袋里摸出止痛药干咽下去——锁骨处的淤青还在灼烧,提醒着她几个小时前的惊心动魄。
晨光初现时,颜恬站在二手市场讨价还价。她花八十块买下褪色的碎花窗帘,又用废报纸仔细糊住墙上的裂缝。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新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她蹲下身,用砂纸反复打磨掉桌面的划痕。木屑簌簌落在绷带渗血的掌心,却比珍珠项链勒进肉里的感觉要真实得多。
街角的"知墨书店"招牌蒙着层薄灰。老板是个总叼着烟斗的中年男人,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她袖口隐约的绷带,只说了句:"早八晚十,时薪十五。"颜恬点点头,指尖抚过书架上泛黄的书脊,油墨味混着旧纸张特有的气息,竟让她想起七岁那年,在废品站偷翻小人书的午后——那是在弟弟出生前,为数不多属于她的温暖记忆。
第一个夜班来得猝不及防。暴雨倾盆的深夜,玻璃门被撞开,浑身湿透的少女抱着淋湿的课本冲进来。颜恬立刻抽出牛皮纸袋裹住书,又从柜台下翻出备用毛巾。"谢谢姐姐。。。。。。"少女睫毛上挂着水珠,"我家就在巷尾,每次路过都看见灯亮着。"颜恬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竟对着店门玻璃上的倒影笑了——那笑容没有精心修饰的弧度,纯粹得像未经雕琢的璞玉。
深夜打烊后,颜恬总爱蜷在收银台后的藤椅上。月光透过天窗漏进来,在《百年孤独》的扉页上流淌。当读到"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时,她轻轻合上书本,摸出藏在书架深处的日记本。笔尖悬在泛黄的纸页上许久,终于落下:"20XX年X月X日,今天教会一个女孩修复受潮的书脊。原来,我也能成为别人的伞。"
巷口的梧桐又落了几片叶子时,颜恬收到书店老板递来的信封。"分店缺人,"烟斗在烟灰缸敲出清脆声响,"那边儿童绘本区需要个会讲故事的。"她摩挲着烫金的调职通知,推开书店后,暮色里,卖烤红薯的大爷笑着递来个热乎乎的袋子:"丫头,今天多送你个,看你总帮我收摊。"
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肩头,颜恬咬了口香甜的红薯,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在破土而出。那些被珍珠蒙尘的岁月、被鸡毛掸子抽碎的自尊,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化作滋养生命的养分。她仰头望向渐暗的天空,远处霓虹闪烁,而脚下这条铺满落叶的小巷,正悄然生长出专属于她的、带着油墨香的春天。在儿童绘本区工作的日子,颜恬像是跌进了一片崭新的天地。每天清晨,她总会提前半小时到岗,将毛绒玩具整齐摆放,在故事角挂上色彩斑斓的星星灯串。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把绘本上的童话世界照得愈发鲜活。
“姐姐,再讲一遍小兔子找月亮的故事好不好?”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月亮的味道》,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颜恬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憨态可掬的动物们,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当讲到小老鼠终于尝到月亮的滋味时,围坐的孩子们发出阵阵欢呼,有个小男孩突然塞给她一颗水果糖,“给最会讲故事的姐姐!”糖纸在掌心微微发烫,颜恬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这般渴望过毫无保留的喜爱。
这天打烊后,颜恬正整理着散落的绘本,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循声望去,是个总穿着宽大校服的男孩,此刻正把脸埋在臂弯里,面前摊开的绘本被泪水晕开了字迹。“是故事不好看吗?”她轻声询问,在男孩身边坐下。少年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让颜恬呼吸一滞——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像极了镜子里曾经的自己。
原来男孩父母正在闹离婚,他每天放学后都躲在书店,用童话逃避现实。颜恬没有说安慰的套话,而是翻开一本《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缓缓读道:“有一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可是猫一次都没有哭过……”随着故事推进,男孩的抽噎渐渐平息,当听到猫为了最爱的白猫流泪时,他突然开口:“姐姐,我是不是也能等到属于我的‘白猫’?”
“一定会的。”颜恬将纸巾递过去,窗外的路灯恰好亮起,在两人身上镀了层暖光。她想起自己在黑暗里挣扎的那些日子,此刻却能成为照亮别人的微光,这种感觉比戴上任何名贵珠宝都要珍贵。
深夜回家的路上,颜恬收到书店老板的消息,总部计划推出“社区阅读计划”,希望她能负责策划儿童板块。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发亮的眼睛,巷口的烤红薯摊早已收了,却在她常坐的石凳上,放着个用保温袋装着的红薯,附了张字条:“丫头,今天特意多烤了个,记得吃热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