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他精心编织的关系网，在将闾摧枯拉朽的攻势下，寸寸断裂。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影响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那些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地方势力，如今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自顾不暇，要么已经开始暗中向将闾示好。
“变数……真正的变数……”李斯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危机，一种足以威胁到他自身地位甚至身家性命的危机。
他意识到自己不仅低估了将闾的魄力，更低估了他的手段和智慧，以及嬴政那近乎纵容的信任。
这个九公子，根本不是棋子，他是掀翻棋盘的人。
就在反对联盟内部分裂，李斯心生恐惧之际，将闾却并未将所有人都推向对立面。
他一边毫不留情地打击那些罪大恶极、负隅顽抗的顽固派，一边也通过蒙毅、冯劫等人，向那些立场摇摆、罪行不重，或者愿意配合改革的旧势力成员，释放出和解的信号。
条件很简单：主动交代问题，退还非法所得，与旧有利益集团切割，支持新政推行。做到这些，不仅可以既往不咎，保留其合法的爵位和田产，甚至可以在将来的新政项目中，获得参与的机会，比如投资官府扶持的工坊，参与新商路的开拓等等。
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一些原本还在犹豫观望的旧势力成员，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他们纷纷与顽固派划清界限，主动向监国府坦白，交出部分利益以求自保。
这进一步加剧了反对阵营的分裂和瓦解，也让那些死硬分子，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将闾的手段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咸阳的权力格局重新梳理。
“父亲，父亲。您看看，那些墙头草。全都跑去向嬴将闾摇尾乞怜了，我们……我们的人都被抓了。连河东卫家那个远房表亲，管着一个小小仓储的，都被牵连下狱了！”
李由冲进书房，脸色涨红，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您倒是说句话啊！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都毁了吗？”
李斯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地看向状若疯癫的儿子，低喝道：“慌什么，成何体统？”
“体统？现在还讲什么体统！”李由几乎是吼了出来，“再讲体统，我们父子俩都要去廷尉府的大牢里讲了！父亲，不能再等了，必须想办法除掉他！必须！”
“住口！”李斯霍然起身，一巴掌扇在李由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李由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中的疯狂更甚：“你打我？你竟然打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明哲保身？他嬴将闾已经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李斯胸口剧烈起伏地指着儿子，气得浑身发抖：“蠢货！你以为杀了他，事情就结束了？陛下会放过我们？蒙氏、冯氏会放过我们？那些刚刚投靠过去的人，会反过来帮我们？”
“那怎么办？等死吗？”李由嘶吼着，脸上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反正都是死，不如拉他一起下地狱！”
李斯看着儿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
儿子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理智正在被仇恨和恐惧吞噬。
“你给我在府中待着，哪里也不许去！”李斯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语气冰冷地命令道，“此事，我自有计较。”
“计较？你能有什么计较？”李由冷笑着，眼神怨毒，“你已经老了，怕了！你不动手，我来！”
他说完，不顾李斯的怒喝，猛地转身冲出了书房。
李斯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
他扶着桌案大口喘着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这个蠢儿子，怕是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他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将闾的步步紧逼，联盟的土崩瓦解，儿子的疯狂失控……
这一切，都将他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推向了万丈深渊。
一股寒意，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李斯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无言。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权谋和智慧，在绝对的力量和无法预测的“变数”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