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月楼是臣县叫得上号的大茶楼，那些有几个小钱惯常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最喜来这里。
屏风一扯，再叫上壶好茶，并着几碟茶点，三五好友吟诗作乐，一整天便就这么消磨过去了。
这其中最风靡的便是斗茶和水丹青了。
蒋峥跪在梆硬的木板上，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在几个看热闹客人不怀好意的视线下，绷直了一条手臂往碗里小心地注入沸水，另一只手用茶筅快速搅拌击打茶汤。
可不知是水没加好，还是击拂的力度没有掌握好，打出的茶沫总是差那么一点儿，维持不久。
这是蒋峥第一次正儿八经做茶戏，他在先头的茶肆里总共也没干过几个月，花了大半月的工钱请了茶师傅吃酒，也只得了含糊的几句敷衍，白费心思。
蒋峥为人上进，往日虽着心偷学，到底是年轻手生。
况且，那些贵人们诚心要拿他取乐。
焉能做事如意。
一盏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
攥着的茶筅猛地抖了一下。
碗里的茶沫缓缓散了。
无论如何再如何打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了。
泼茶的是个骄横的举人，省试连着两年未过，眼瞅着断了为官入仕出路，偏生被臣县的一家大户人家瞧上，做了上门女婿，还专门为他建了个书院。
“连个茶戏都做不好，茗月楼怎么招了个这样的蠢材。”
另一个人撑着下巴悠悠打量着，“你瞧他那身衣裳，烂的跟乞丐似的，脏死了。”
“真是白瞎了我这上好的白牡丹，你这低贱的蠢奴，用什么来赔啊，嗯？”
“……”
茶汤模糊地映着蒋峥那张……愚蠢而又可怜的脸。
眉骨上坠着的那滴汗终于落进了眼睛里，沙沙的，钻心的刺痛。
蒋峥眼睛痛得睁不开，他来不及擦，垂着被烫得发红的手背，连忙退到一边连声道歉。
他笨嘴拙舌，只会一味的低头挨骂。
等那些贵人们在他这样的穷人身上消遣够了，自然就丢到一旁懒得搭理了。
蒋峥垂着眉眼，再次出来的时候腿上、身前又多了几处褐色水渍。
他疲惫的弓着腰，像扇年久失修的木门，随着直起身的动作，腰背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酸响。
匆匆赶来的茶师看了他一眼，已心知肚明，什么都没说，只叫他先去处理手上的伤。
蒋峥应了一声，下去简单的用冷水冲了下手背上的烫伤，也没太在意，反过来复盘刚才的茶戏，到底是在哪个步骤出了纰漏。
白牡丹茶属于白茶一类，叶片相对较嫩，在研磨成粉时，若是工艺掌握不当，茶粉便难以达到极其细腻的程度，或许会影响到汤花的稳定。
茶粉是那位贵人备下的。
算了。
喉咙发出一声倦怠的叹息。
蒋峥幽黑的眼盯着那扇印着山水的墨画，面无表情。
他们就是存心要找麻烦，茶艺再精也无用。
……区区一个举人。
——
静慧住持邀请谭瑛几人一尝寺里的斋饭。
谭瑛心里想着另一桩生意的事，便没有推拒，灵台寺环靠青山绿水，风景甚好，即便是冬日里亦别有一番风韵，她索性在后山溜起弯儿来，
谭玦穿的是混杂了絮葛的衣袍，太薄，不挡风，谭瑛让他跟着小僧弥去禅房暖和暖和，他偏偏不肯，非说自己不冷，反而在灵台寺四下溜达打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