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幽牢的最深处比天牢还要更加阴森潮湿,四肢缠着锁链跪伏在铺满稻草的地面上的人,已经快要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头发湿漉漉地紧贴在单薄的身上,还在不断地滴着水。
nbsp;nbsp;nbsp;nbsp;遮挡住的眼睛看不分明,湿发下只有一只沾了血污的唇,微微启开吐出冰冷的语句:“说了,你就更放过启王了吗?”
nbsp;nbsp;nbsp;nbsp;言霁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面色寡淡地说:“至少,朕应该比你的旧主人仁慈许多。”
nbsp;nbsp;nbsp;nbsp;康乐缓缓抬起下颌,额发后遮挡的眼睛晦暗无光,深黑如吞噬白骨亡灵的深渊:“我知道的并没有多少,很多都是我猜测推算来的,你如果想听,我可以跟你说。”
nbsp;nbsp;nbsp;nbsp;她的语气慢慢放低,又沉又轻:“希望陛下听完,能维持您目前的理智。”
nbsp;nbsp;nbsp;nbsp;“在我十四岁刚知事的年纪,在邶州,父亲母亲突发恶疾离世,死前叫我带着年仅五岁的弟弟逃离邶州,但我当时太过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在父亲幕僚的协助下办完葬礼,也始终没有动作。”
nbsp;nbsp;nbsp;nbsp;那是个冬日,岁弊寒凶,雪虐风饕,落雪使得整个邶州都似挂满了白绸,往生纸飘摇飞在街道上,对面便是启王府。
nbsp;nbsp;nbsp;nbsp;“先皇以我姐弟年岁尚幼为名,派京中的宦官千里迢迢来接我们入京,赚足了厚德之名,我原也是感激的,随着父亲的离世启王府日渐萧条,入不敷出,遣送了一个又一个家仆,也终于走到了窘迫这一步,就连往日忠心追随父亲的幕僚,也一个个离去。”
nbsp;nbsp;nbsp;nbsp;先帝照料,那些薄待克扣他们孤女孤儿的邶州高官们,自然也不敢逾矩,那时候,康乐就已经意识到,没有权利将会被人欺压的道理。
nbsp;nbsp;nbsp;nbsp;京中来的宦官,名字叫廖平,派头很大,一来就替康乐震慑了启王府剩余的部下,坐上前往京城的马车时,康乐抱着五岁的弟弟,还是天真得一无所知。
nbsp;nbsp;nbsp;nbsp;京城,亦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nbsp;nbsp;nbsp;nbsp;康乐被带到这里,先帝只为他们安排了一处算得上好,也算不上落魄的住宅,便再没看顾过,他们的处境甚至比当时在邶州更要艰难。
nbsp;nbsp;nbsp;nbsp;甚至一度连启王府众人的伙食,都难以维持。
nbsp;nbsp;nbsp;nbsp;他们同为皇室,却揭不开锅了。
nbsp;nbsp;nbsp;nbsp;本来,他们应该是有邶州缴纳给他们田土租银税银,但先帝说他们不会打理,让户部的人暂且帮着料理,收支会直接送到启王府,可来到京城半年之久,康乐从没见过半分银子。
nbsp;nbsp;nbsp;nbsp;她面不了圣,投路无门,每月发下来的月例根本不够,连启王府剩余的积蓄也全在人情往来中耗光了,可她去求助那些说是跟父亲母亲沾亲带故的官员夫人们,得到的却是闭门不见。
nbsp;nbsp;nbsp;nbsp;康乐绝望地想自缢,可年幼的弟弟让她连自缢的资格也没有,在这样的绝望维持了一年之久后,有个人来跟她说:
nbsp;nbsp;nbsp;nbsp;“我可以赋予你无尽的财富,让你踩着曾经欺压过你的人,一步步走上顶峰,但你得忘了你的姓,你的名,做我的一条狗。”
nbsp;nbsp;nbsp;nbsp;康乐手指蜷缩地握住地上的枯草,眼中无神地望着漆黑的虚空:“我答应了。”
nbsp;nbsp;nbsp;nbsp;“他给我介绍的第一个人,就是当初来接我入京的那个,名叫廖平的宦官,我做起了足以株连九族的走私,再之后,他又给我介绍了许多人,每个人都能给我带来很多生意,可这些还远远不够,我越来越无法满足。”
nbsp;nbsp;nbsp;nbsp;因为站在她面前的,是金殿里至高无上的皇帝,这些让她磋磨挣扎的生意,比之不过小打小闹,她在引诱出的恨意中,生出了推翻那位皇帝的想法。
nbsp;nbsp;nbsp;nbsp;她知道的事情越多,越清楚父亲母亲突然暴毙背后的隐情有多深,也越清楚,当初父亲让她带着逃离邶州是什么意思。
nbsp;nbsp;nbsp;nbsp;传闻中谦恭友善的皇帝,实则嫉妒多疑,他生下的皇子们,也继承了他的多疑,在风云变幻的京城里争夺不休。
nbsp;nbsp;nbsp;nbsp;到后来,野心得不到满足的康乐,在温声软语的引导下,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去换取更多她所仰望、所嫉恨的东西,她表面上的玉女,私底下是□□。
nbsp;nbsp;nbsp;nbsp;跟京城中许许多多的人一样,腐朽的灵魂外面,罩着一层可以见人的皮。
nbsp;nbsp;nbsp;nbsp;伪装在人间酒池肉林。
nbsp;nbsp;nbsp;nbsp;康乐眼睛赤红地紧盯着言霁,嘶哑偏执道:“你都能做皇帝,启王也可以,只要你死了,顺位的继承人里,只有启王合格,我离登天只剩一步之遥,我不甘心。”
nbsp;nbsp;nbsp;nbsp;言霁心中隐隐有了猜想,他像是没有听到康乐充斥着浓浓愤恨的声音,出声询问:“那个控制你的人是谁?”
nbsp;nbsp;nbsp;nbsp;“柔然。”
nbsp;nbsp;nbsp;nbsp;康乐勾起嘴角,毫不遮掩地吐出这两字。
nbsp;nbsp;nbsp;nbsp;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笑得癫狂,摇摇晃晃地拖着绑缚在身上的锁链站起身,从闷笑变成放声大笑,眼角笑出了泪花:“想不到吧,是柔然,你心心念念,母妃的家国啊~”
nbsp;nbsp;nbsp;nbsp;言霁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浮动,但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睫毛颤了颤,轻轻落下。
nbsp;nbsp;nbsp;nbsp;康乐走近言霁,在一步之遥时身上缠绕的锁链崩紧,发出崩到极致的嗡鸣声,但她还在竭力歪着头去看言霁脸上的表情,牢房里的灯光太暗,需要再凑进些,从那张脸上看到痛苦,康乐才能觉得藉慰。
nbsp;nbsp;nbsp;nbsp;“你一定很疑惑,明明已经有个庄贵妃了,哪怕被关押在冷宫,但她儿子成为皇帝的情况下,她依然是个很不错的棋子,为什么会选择我?”
nbsp;nbsp;nbsp;nbsp;言霁抬起脸,看着笑得扭曲的康乐,如玉皎洁的脸上平静无波,问道:“为什么?”
nbsp;nbsp;nbsp;nbsp;康乐没从言霁身上找到痛苦,失望地后撤了些,但随即语气更加执拗恶毒:“因为她应该早就死了。”
nbsp;nbsp;nbsp;nbsp;言霁呼吸一窒,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一动不动地调整好呼吸,听见康乐慢悠悠地继续道:“通过飞鹤楼跟柔然联系的是我,这么多年以来,飞鹤楼再没试图跟冷宫里那位娘娘取得丝毫联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飞鹤楼的本事,可大着呢。”
nbsp;nbsp;nbsp;nbsp;“所有关于那位娘娘的消息在飞鹤楼销声匿迹,柔然那边一直想接触你,但是没有庄贵妃作为媒介,是很难获得你的信任,可是庄贵妃,若我猜得不错,她应该已经死了,这便是一个死胡同。”
nbsp;nbsp;nbsp;nbsp;“于是便有了穆王通敌一事,穆王是被他们选中最合心意的大崇皇帝。”说起这句时,康乐诡异地笑了一声,她往后退了几步,整张脸几乎湮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张一合的嘴唇:
nbsp;nbsp;nbsp;nbsp;“言霁,你知道么,除了你的父皇,还有一个人,对你母妃爱得至死不渝——那就是你最信赖的四皇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