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早早解了她的枷锁铁链,这会在她再三恳求下,终于留下金银细软,预备各自离去。却已然来不及,半日的歇晌,在这处被朝廷的兵甲追到。
她是愿意回去的,但不愿这些人枉死,便本能地御敌抵抗。纵是饮食不济,力气不存,但她功夫实在太好,又因只是为帮这些救她的人脱身,不到过两炷香的时辰,便徒手将第一批追来的三十余人掀翻在地,容那些人全身而退。
她没有出杀招,倒下的追兵便扑地又起。
她跃身阻拦,凌空之中身如飞燕,气势如虹,纵是囚衣素白寡淡,然同她垂腰乌发两厢辉映,衬着微光出露的天际,便似一副泼墨的写意山水画。
领队追来的青年无声看着,缓缓举弓,一声空弦示警,二起抽箭搭弓。
妇人应声回眸,掌风磅礴如山洪,却在见马背举弓的青年时,收了掌势。
如此被数人一拥而上,踢膝跪下。
参与这次围捕的兵将,后来谈起,都说韦氏女一介杀人的修罗,就不该动那情念。若不动情,崔御史当年未必能将她带回,纵是带回也得拖伤带病。
韦氏女见追捕她之人乃昔年枕边人,硬是一招都不曾抵抗,直接便束手就擒了。
崔御史打马上前,还戏谑了一句,“夫人,好俊的身手。”
那韦氏女面上无波,眼中无澜,低着头就被塞入囚车押了回来。
韦玉絜的确是心甘情愿回来,她也没资格怨崔慎,他已经尽力。多来是皇城派出兵甲太多,与其她被旁人抓去,还不如他亲自来,也好打消君心疑虑。
她重回这间牢房,身上枷锁更重,还被灌了软筋散,再不能逃跑。脑海中想过前头诸事,最后落在那句“夫人,好俊的身手”上,总觉他并无自个没有逃脱的无奈无力,反而是真心的欢喜,她想许是她听错口气了,又或许……她困乏交加,没有心力再去想,索性安静阖目,等待死亡的到来。
又不知几日过去,在浑噩中听到衙役的闲聊。
诚如她前头猜想的一般,崔慎追捕她是为了保家族,证清白。只不过她还听来一些,说是崔慎为了让天子深信不疑,更是提出对她加以刑罚。
生时斩首已定,刑罚可加诸于死后。
死后焚其尸体,挫骨扬灰,以此示警天下。
天子赞同,眼下已经传令大理寺。
而这一晚,正是她行刑的前一晚,天子竟然降临她处,崔慎陪同而来。
韦玉絜有些诧异,但死前还能见一眼崔慎,她很高兴。于是在被带出牢房至外头偏厅问话时,她忍不住理发扯去上头的枯叶,尽可能让长发看起来柔顺些,又一路拭脸抹额,拂去尘埃。
她的一张皮囊颠倒众生。
她就是个俗人,死也是俗人俗念。
女为悦己者容。
天子在前,自然轮不到崔慎说话,她身上枷锁繁重,跪下起身便多添一道伤痕,这会索性便懒得跪下,就这般站着。
“陛下有话便说,且容罪妇失礼不跪了。”
“大胆——”随来的禁军首领正要出声,被天子抬手止住。
“她当然大胆,明日就要死了,她还怕多一重罪?”天子转来韦玉絜身前,“往昔不曾细瞧,今个朕就是来看看,杀了襄儿的凶手到底是何模样姿态!”
韦玉絜很配合,将头扬起些。
刘毅看着她,低叹了口气,回首冲崔慎道,“确实是一副倾城貌,不怪爱卿被惑多年。便是朕面对着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副不堪风折的羸弱身躯,也当只会怜爱呵护,谁能想到身躯之中藏谋纳计,杀伐果断,雷霆霹雳。”
刘毅回想当日公审时,韦玉絜反将宋仲亭的模样,笑道,“朕若说有些欣赏你,你信吗?”
韦玉絜也笑,“陛下欣赏妾,可能放过妾,容妾一条性命?”
刘毅笑得又厉害了,笑过摇头。
“不行,你杀了朕的妻子,朕要给她报仇。”
韦玉絜颔首。
刘毅继续道,“还有,就是你太厉害了,朕自问尚且还没有能把握你这等心思之人的能力,不敢用你。若朕已经历练的足够,足够把控你,当招你作幕僚,奉之以上宾。如今么,不敢用,只能毁。”
韦玉絜笑笑,“多谢陛下高赞。”
“朕看完了。”刘毅一拂袖,冲崔慎道,“剩下时间留给你。”
周遭人皆离去,唯剩下彼此二人。
屋中静了许久,还是韦玉絜先开的口,“当初陛下还是皇子时,你便说他原是可塑之才,你眼光果然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