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李善情。
恰逢滨港初秋的首次降温,原本好端端的大太阳像被谁窃走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和海水蒙上一层阴天的灰色。
天气预报员提醒市民加衣,傍晚前有很大概率将会开始降雨。
下午,庄叙和两位长辈一起抵达陈周梁律师事务所,与周书雪律师讨论申请保全父亲遗产的细节。
周律师是滨港最顶尖的遗产继承诉讼律师之一,与庄叙的父亲有相似的背景,曾从军转民,也代理过多宗纠纷大案,胜诉率极高。与周律师接触两周,庄叙从未见她有过不专业的时刻,直至这天午后的三点钟,她那名短发的助理敲门进来。
助理慌慌张张地疾步走近,俯身贴到她的耳朵旁,轻声说了几句话。
庄叙与她坐得近,听见关键词,是“善情”、“学校”、“打架”。
周律师听了几句,神色变得不安,转向庄叙,歉疚道:“实在抱歉,我有点急事,得去打个电话,能不能麻烦几位等我十分钟?”取得同意后,匆匆离开了。
十分钟过后,她准时回到会议室,继续与庄叙几人讨论案件,提供建议,这原本只是无伤大雅的插曲,不至于在庄叙心中留下印象。不过所有细节确认完毕后,周律师送庄叙三人离开时,他们经过一间罩着落地玻璃的小会议室。
十六岁的李善情坐在里面。
会议室四四方方,玻璃纤尘不染,办公桌上放着红白相间医药箱,一名医生模样的人坐在李善情对面,正在替他消毒。周律师的助理则站在他身后,紧张地看着。
和后来每一次见面时一样,李善情的外表病恹恹的。
全身像没有骨头,也没有力气,软绵绵将背靠在椅子上任医生摆布,下巴微微抬起,就连呼吸的表征都比旁人微弱,胸口好像不会起伏,仿佛真人大小的精美玩偶,被置于一个透明玻璃盒中展出。
他的皮肤雪白,嘴角有明显的淤血,眼睛细长,瞳仁很大,又黑又亮。庄叙第一眼看见他,觉得他像在走神,模样分外无辜,惹人喜爱。
但下一秒,他似乎感到了外头的动静,因此偏过眼来。
懒散的眼神与庄叙接触,忽而一停,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尖锐。而后,他抓着扶手,坐直了,脸朝向会议室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庄叙。
他目光很直白,好奇得毫不掩饰,又浓郁到近似侵略,对庄叙而言,已是十分不礼貌的程度。庄叙心中升起防御的反感,移开了眼,余光瞥见对方和身边助理说话,助理也朝庄叙这方向看来,不知是在讨论什么。
“这是我儿子。”周律师注意到,简单地介绍。
“令郎这是在学校受伤了?”庄叙的叔叔庄智忠开口,客气关心。
“嗯,”周律师难为情地点点头,轻声解释,“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在学校里跟人起了冲突,我没有空去接,给校长打电话道歉,叫助理去帮忙把他接了回来。刚才我出去,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情,实在很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小孩子在学校和同学有矛盾在所难免的嘛,”庄智忠劝慰她,“我儿子也没少打。关键是不能打输!说起来,周律师,我儿子的拳击教练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周律师摇摇头:“他身体不好,不能练体育。”
“身体不练怎么能好?小孩儿可不能太宝贝,容易宠坏!”
周律师看起来并不太认同他的说法,不过也没反驳,只是叹了口气,把他们送到了事务所门外的电梯旁。
这是庄叙人生中的首个多事之秋。
他的父亲庄智诚本值壮年,事业正面临关键时期,一夜间车祸急逝,离世前并未留下明确的遗嘱。
按照法律,母亲应为第一继承人管理公司,但车祸的第三天,公司首席运营官韩邈拿出一份庄智诚生前拟定的意向书,声称庄智诚原就已倦怠于公司管理,只想投身实验室,正准备为公司聘请一位职业经理人,他要按董事长的遗愿行事。
庄叙与父亲日夜相处,深知父亲绝不可能有此意向,执行副总裁兼董事长秘书周开齐也确认,从无这份意向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