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欢而散后,李善情许久不联系他,照理说是一件好事,但大概三天过后,庄叙便发现原来比起李善情,更难以承受不联络的人可能是他自己。
断连一周,庄叙将时区改回滨港,起初感到自己将平稳地过度,回到最早时能够对李善情十分漠然的自己。
然而工作之外的时间,渐渐都在等候一条等不到的消息。
SyncPulse获得上市批文那天等到了,但只来往了两条,所以只是收到消息时感到惊喜,最后没有满意,也未曾收获开心。
十一月初滨港降温,本来是普通的一个下午,庄叙陪母亲去取复查报告,她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庄叙十分重视,提早将工作做完,和她一起前往,却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医生起初想先给庄叙知会,劝母亲出去走走,母亲一猜便猜中,在医生的办公室坐着,不愿出去等待:“有什么问题就和我说。”
医生叹了气,详细地解说了复查报告,最后的结论是肝癌中期局部复发,必须尽快接受治疗。庄叙的母亲身体虚弱,便在会诊后,决定先进行身体的评估,看是否能进行化疗。
送母亲来到病房,温声安抚了她,告诉她他会有一切办法,让她接受最好的治疗。会安然度过。
“可能人有命数吧。”母亲起初没有听进去,心不在焉地说。庄叙坐在她床边,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妈妈会坚持的。”
人生像是重新回到父亲刚走时的那几周,庄叙想或许他和滨港是一样的,离阳光很远,天色每每将要暗下,雨也不会再停。
他也打算与以前一样自行消化,最终却觉得好像无法坚持——原本是可以坚持的。原本可以。但他想到在番城的那个活的如鱼得水的人,几乎一夜未眠,还是打了电话。
起初也只是想听见李善情的声音,没有任何一秒钟想过,李善情会在三十多个小时后神秘地走出了滨港机场的某个出口,背着一个大包,看到庄叙,抬手示意。
李善情的衣袖往下掉,露出瘦削细白的手臂。好像嘟嘟哝哝说了什么话,庄叙没有听清。走到庄叙身边,李善情把包塞进庄叙怀里,刚想说什么,便开始咳嗽。
这是庄叙见过李善情最激烈的病症反应。他紧抓住了庄叙的手臂,像要把肺咳出来,庄叙看到他的眉头皱起,睫毛在颤抖,胸腔发出令路人侧目的声音。
李善情从前在庄叙面前即使病恹恹,一直病得平稳,没露出过这幅样子,咳得头埋进庄叙胸口,四肢瘦弱地像要断开,有路人想过来帮忙,有人吓得跳远。
庄叙紧紧抱住他的肩膀,做他站立的支架,在李善情的呼吸贴近他的皮肤时,感到一阵痛楚,也感到生活又重新有了一种魔幻而难以形容的颜色,而滨港的雨出现了色彩。
李善情终于停下来,跟着庄叙去了车里。
坐一次长途飞机就能让李善情虚弱得连话也很难说出来。不过坐在车里,他的手指倒很灵巧,半躺着给庄叙打字:“老天,两年不见,滨港天气还是这么烂。一落地我就要抑郁了。”
烂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回来?
庄叙想要问,开口说:“上周是晴天。”
“那怪我喽?”李善情声音哑得可怜,很轻地推了庄叙一下。庄叙说:“没有。”怕表述得不清楚,说:“没怪你。”又拧开一瓶水递给他。
“算你识相。”李善情才满意,接过水喝了几口。
他大概咳嗽得过了头,嗓子依然疼,喝了些水,乖乖坐在椅子里,少有的安静。
庄叙开离机场,明知李善情不舒服,还是想与他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你这次回来,告诉周律师了吗?”
“当然没说,”李善情无力地瞥他一眼,慢吞吞地说,“还好我没死,不然我对我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我睡了,明天想睡晚点’。”
庄叙觉得自己唇角动了动,李善情的视线放在庄叙脸上,这次李善情没像以前一样,嘲笑庄叙被他逗笑,而是像想了想,说:“庄叙,我们不联系的时候,我自己想了很多。”
他的手搭在庄叙的胳膊上,庄叙等他说话,等了一会儿,在他胳膊上的手臂滑下去,李善情睡着了。
睡得香得像个幼童,口罩罩在脸上,睫毛密密地搭在眼睑。
庄叙停在路边,脱了外套盖在李善情身上。用粗糙的方式去照顾一个梦。
梦可以被照顾吗?如果照顾得很好,梦能够不消失吗?
继续开车前,庄叙又为他打开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