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阔别滨港六年。李善情中途只在四年前临时偷偷回来过一趟,父母不知情,他也还未来得及四下看看,便已经风尘仆仆回到番城上课。
这回终于如自己离开时所希冀,他带着名声、财富与地位衣锦还乡,心境却不似当初想得那般快乐,好像只要健康地多上几天学、感知到生活中细微的幸福,便能高兴起来的能力,已渐渐在攻讦与压力中消失,独处时变得更加喜怒无常,也变得孤僻。
出发前,出于对自己身体毫不信任的习惯,李善情还是临时约了一个神经科专家见面,专家听他的描述,安排他做了几项新的检查,耽误了时间,所以从番城到滨港的路上,他只睡了一小会儿,而后始终在处理公务。
好在植入缓释器后,一些与痛觉相关的小毛病可以靠药舱干预,机舱内的湿度也调节到了最高,他并未像上次来时那么难受。
李善情想给庄叙一个惊喜,特意要公关公司替他打点过,请所有知情人保守秘密。飞机起初降落在滨港机场的公务航空中心,入关后,李善情直接乘车离开,过程也极为私密,未受到打扰,所以直到他能看见家所在的高楼,却感到车越来越难往前行,才发觉自己回滨港的消息被泄露了。
李善情心烦至极,先嘱咐秘书联系安保公司、报警,找人查出是谁走漏的消息,而后从位子上坐起来一些,遥遥看见小区大门口停满了采访车,堵塞住本就狭窄的车道。
不少穿着正式的记者们拿着收音话筒,站在路边伸头探脑。
滨港的记者群体是出名的刁钻难搞,牙尖嘴利又十分敏锐。李善情还没来得及让司机掉头,这台黑色加长轿车便已被注意到,记者们纷纷带着摄像一窝蜂冲来,如丧尸围城噩梦的场景一般,一张张人脸趴了上来,用指关节敲窗玻璃,想要李善情降下车窗,回答他们的提问。
轿车隔音已是很好,但外头嘈杂的人声太响,因此仍然闷闷地传了进来。
李善情这几年这种场面见得不少,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麻木而习惯地抬手拉紧车窗的帘子,安慰了身旁被吓到的玛丽几句,帮她戴上了降噪耳机。
他拿起手机,决定还是先给庄叙发个通知,免得不但惊喜没送出去,还被庄叙在什么新闻软件里突然看到“NoahLee突发回乡,只为缓释器打入滨港市场造势”之类的消息。
不过编辑了几行字,李善情又删了,难得有些无助,不知该怎么说。他这几天为了模仿庄叙突然出现在他家,防止自己泄密,都没怎么和庄叙多聊。
界面还停留在昨晚,睡前和庄叙说了晚安。
原本的打算也是回家休息吃过晚餐之后,去庄叙家探望一下阿姨,顺便检查庄叙的房间,等待庄叙回家。他甚至都和周思岚了解过庄叙的行程了,庄叙今晚有医疗科技圈的晚宴要参加,结束很迟。
在他纠结于语言组织的过程中,车缓慢地从人群中挤到了地下车库的入口。附近的警员终于到现场来维持秩序,驶入车库后,周围安静了。
家人都在家里等着,李善情走进门,看到家里一切都没有变。玄关的瓷砖,柜子上妈妈的包,起居室挑空的高高的落地窗,皮质沙发和大理石面的茶几。
李善情七岁就搬到这里,家的装修是老式的豪华风格,若是其他人来看,或许觉得过时和俗气,只有李善情闻到房里熟悉的淡淡气味,发现他搬到了番城,真正的家也还是在滨港。
他用力地抱了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真想将成套的西装换下,穿回以前在家里穿的那些妈妈给他买的柔软睡衣。装作自己还没工作,仍是那个为参加工程大奖赛,偷偷熬夜写项目书、给庄叙发一千条骚扰短信,求他让自己植入SyncPulse的高中生。
和最亲密的亲人聊着天,李善情也忘了给庄叙发消息的事。吃了晚餐,在沙发上看外婆喜欢的综艺节目,他才想起来,又抱着手机发愁。
坐在他身旁的妈妈发现了,问他:“工作的事?”
李善情摇摇头:“没什么。”
他和父母之间几乎从来没有秘密,除了他和庄叙的事。以前还幼稚时,是没有把恋爱当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李善情不幼稚了,便知道庄叙是妈妈的前客户,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应该告诉她。说了只会叫她担忧和烦心。
不过回到家里,李善情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之间很想和妈妈坦白,然而一大家子都在,他说不出口,只好又开始研究短信怎么发,最后告诉庄叙:“本来也想来你家里突击检查,看你打电话助理帮不帮你拿手机,结果回家的路上全堵满了记者,你是不是也知道我回来了?”
他以为庄叙在晚宴现场,会回得很慢,不过其实没过两分钟,庄叙回复:“截至目前有十五个人告诉我。”
李善情都看笑了,问:“都是怎么说的,让你小心Noah?”
很快收到:“我该小心吗?”
李善情拿着手机,一时愣住了。
屏幕亮着,他感到妈妈似乎看了一眼,不知有没有看到庄叙的名字。
早知道改成小庄,李善情有点幼稚地想,又觉得妈妈看见了也没事,他都已经二十三岁,有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吗。虽然他和庄叙这两个人,任谁评价,都会说这真是最不合适的两个人凑到一起。
可他只喜欢庄叙一个人,没有别的选项,只好死死缠住,他也没办法。
还在想要怎么开口让庄叙和他今晚就见面,有人打电话过来,是李善情在利城认识的一个校友,叫肖盈,公司主营设备贸易,在滨港也有产业,为人大方,在社交圈吃得开。李善情接了,听见肖盈那头很热闹,问:“善情,听说你回滨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