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室内并非如一些影视剧里神婆家那样布置得烟气缭绕光线昏暗、营造神秘诡异的环境。相反,非常亮堂。
虽然供奉仙家神龛,也随处可见法铃、铜钱剑等法器以及用于占卜的阴阳卦,但更像在一间茶室里摆放民俗艺术品。
室内缭绕清新的茶香,袁大师没有高雅地烹茶,他只是坐在茶桌后,非常接地气地抓起桌下双喜喷画的骆驼牌热水壶往泡着茶包的杯子里添热水。忽略身上道袍加持的道骨仙风之姿,袁大师俨如普通市井小老头招待亲戚。
正对他而坐的女人在接电话。
从背影姜潼便认出,她是她的姜女士。
1998年的姜女士啊。姜潼热泪盈眶,下意识朝她伸手。
这时,姜潼和她怀中抱着的小女孩对上视线。
第67章人事可怜天下父母心
#67
小女孩圆润润肉嘟嘟,似一颗裹着糖霜的糯米团,脸颊鼓着天然的苹果肌,蓬松的羊角辫翘起弯弯的弧度,白色的纱裙裙摆层层叠叠堆积在姜女士的腿上绽开成小喇叭花,裙摆下露出的两条腿和袖口挤出的两条胳膊一样如藕节。
她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可姜潼知道她其实十一岁。
搭配几乎揉出酒窝的绚烂笑容,她不仅像个美丽的小公主,更像一个快乐无忧的小天使。
恰恰也是她夸张到显得僵硬的笑容暴露她身上的异常。
笑得真傻。姜潼暗道,怪不得小时候其他小朋友嘲笑她是个傻子。
事实上,眼前的小女孩的确同“傻子”无异:身体发育迟缓,语言能力丧失,四肢共济失调。
所以姜潼总说自己脑子不好并非玩笑或者自我贬低,从前她就是有智力障碍。
不过姜潼只听到过一次“傻子”的嘲笑,因为她没有十一岁之前的记忆,那么十一岁之前就算有人嘲笑她是“傻子”她也不知道。
病愈之后她刚生出自我意识的那段时间,有一回保姆带她出门晒太阳,附近认识她们母女俩的邻居小朋友笑她,才学会一点简单词汇的她当晚毫不知情地将“傻子”作为自己的收获讲给姜女士,不久,她们搬了家。
从此无人再知晓她十年的“傻子”过往。
连姜潼都是在此刻看见儿童期的自己才复苏一点模糊的记忆。
在姜女士营造的充满爱意的生活环境里,她只懵懵懂懂地知道自己从小身体不好,某一年开始有所好转。她的日子被吃药治疗和康复训练填充,伴随她一天天地健康起来,她也渐渐拥有了正常人的生活。
姜禾结束手机的通话,手臂将歪斜了身体的小潼潼拢正在怀中。
姜潼绕到茶桌侧边,默默注视着年轻几岁的姜女士,再次变身哭包,静静地流眼泪。
黑色渔夫帽的帽檐压至眉毛,下半张脸戴黑色口罩,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眼睛。
其实姜禾现在应该暂且摘掉帽子和口罩,但袁大师认识姜里里,而据沈问鹤所说她和姜里里确实长得像,未免节外生枝,姜禾适才声称自己感冒请袁大师见谅。
“不好意思袁大师,我们继续。”端起新添了热水的茶杯,姜禾饮一小口,润润嗓子,“医院的诊断我在这就不提了,只说我拜访过的其他大师。”
“他们有的告诉我是我和我女儿的父亲前世罪孽深重此生报应在了孩子身上,有的告诉我孩子只是没开窍喝了他们的符水就能好,有的告诉我是畜生轮回时误入了人道投生在我女儿身上,有的告诉我孩子是魔童转世灵魂被镇压注定浑浑噩噩过一生否则祸害人间。”
更难听的,姜禾无法讲下去。虽然小潼潼听不懂,但当着孩子的面她还是浑身不自在,故而开口前她捂住了小潼潼的耳朵。
肥猫阿公问:“符水你让孩子喝了?”
“没有。”姜禾哪好意思吐槽封建迷信害死人,她自己这两年都在可笑地求神拜佛问大师指点迷津。
肥猫阿公又问:“还有其他说法吗?”
姜禾脑海中莫名浮现姜里里的一番话,便道:“还有仙神座下童子下凡转世途中迷了路。”
那是姜禾迄今听过的最善意的说辞。
后来姜禾细细一琢磨,联系到有些大师提及的一个封建迷信的专业名词:“丢魂。”
肥猫阿公捋了捋黑白相间的山羊胡:“道家语,人有三魂七魄。”
姜禾:“嗯。有些大师也说过,喊了魂回来就行。”
肥猫阿公问:“喊了吗?”
姜禾点头。因为喊魂只是围着孩子周身做点仪式,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姜禾请过神婆。姜禾倒没羞于启齿。说她愚昧她也无所谓,能为女儿做的,她愿意尝试。
可惜,迷信终究是迷信,并没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