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个字音的消散,气氛掉入死寂。
叶桉松开怪兽触手,手腕翘起,想做些什么,悬空了半天,慢慢落下来,手指虚握成拳。
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情感的枯竭,应该表达安慰时,心里空落落,什么也掏不出来。
像少将一样,给他一个拥抱吗?
叶桉的手再次抬起。
“不太好的记忆,”黎诺神情恢复如常,感叹了句,“战场上死亡稀松平常,其实很容易让人麻木,对这次作战印象深,大概因为是屈指可数的一次错误决策。”
叶桉重新握住怪兽触手,一错不错地凝视他的脸。
“也有好玩的经历,深入ETI2-3星球的时候,”黎诺脸上浮起笑意,“有个队员非说浓雾里有个红影,但是探测结果显示那边只有数不清的树,他心里放不下,晚上趁我们驻扎的时候,偷偷跑过去验证。”
“第二天清点人员发现少了他,找过去,你猜他在干嘛?”他的笑意渐浓,眉眼明媚,“他被藤蔓拉到空中,呈一个大字,吊了一晚上,那画面,三米高的机甲在雾里若隐若现,差点没把我们吓死。”
“所以红影是什么?”叶桉感染到他的快乐,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是他和伴侣的定情信物,一条红绶带,自己放在机甲控制台,可能精神太紧绷,没注意到探照灯反射出了一道红光,”黎诺又好笑又无奈,“事后我罚他把绶带绑到额头,一个月不许摘下来。”
叶桉手上反复揉捻着触手,“他以后可能不会再想看见红绶带。”
“有可能,他伴侣得知后,狠狠嘲笑了他一顿,又要求他再绑一个月。”
说完,黎诺蓦然发现叶桉神色不再平淡,变得……生动,好像揉化了绷着棱角的那部分,整个人软了,松了。
他不禁会心一笑,继续说:“探荒是最容易发生这种贻笑大方的误会,到一处陌生环境,所有人高度集中,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下意识警觉,有次……”
叶桉捏着触手认真倾听。
少将印象深刻的事好像讲不完,他的人生很精彩,每一件单拎出来,都是别人一辈子经历不到的事。
如果记忆有颜色,少将的大概是五彩斑斓,他的则是斑驳的灰。
一个上午过去,再吃完午饭,他们还意犹未尽。肩并肩,盘腿坐在地面,一边控制机器手组装机甲,一边接着畅聊。
空旷的改装室,甲片碰撞与嵌合声不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说笑。
没多久,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访,打断了气氛正浓的快乐。
黎诺跟随心悦一号去见客人,叶桉独自留在改装室。
几条机器手吭哧吭哧,往机体镶嵌甲片,声响没变,叶桉却觉得少了点什么,身边有点空。
等胸甲嵌合完成,他便按停了机器手。
室内彻底静默。
叶桉曲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盯着机甲的腿部,思绪从‘可以加个侧翼’慢慢涣散,直至放空,发起呆。
发呆的时候,时间流逝不受控制,一分钟有时候慢得如一个世代,有时候快得如眨眼。
再次听到声音,叶桉不确定过去多久。他看到黎诺走来,没有坐回原位,而是站在他身后,仰头望着机甲,一声不吭。
叶桉同样望着他。
一会,黎诺低下头,视线上下交汇,随即缓缓就地坐下。他的脸色平静过头:“是那十二个被溶解的队员之一的家属。”
“家里出了点事,从戴维斯那得知我在这,就过来找我帮忙,”他的喉结滚了滚,“上午忘记说,之所以会出现决策错误,是机器人被里面的特殊磁场干扰了。”
“其实问题也不算太大,巢穴内的卵巢没破,他们有机会出来,真正造成悲剧的是,特殊磁场同样干扰了芯片,导致他们神经紊乱,主动进入浆液。”
黎诺微不可闻地叹息:“或许那个特殊磁场的作用,就是诱使生物主动成为虫族的养分,却直接暴露出芯片的致命缺陷。”
“这个事件会影响民众对芯片的信任,尤其是地下城时刻等待挑错,一旦公布,一定会被他们大作文章。所以这件事被联盟压下来了,记录也被抹去。”
他紧盯着叶桉:“我之前说不要去纠结极小概率的事件,那个地方,除了军人绝不可能会有人去,所以我接受联盟的决定。”
“抹去存在对那十二个人不公平,对他们的家属也不公平,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关照他们的家属。”
“叶桉,你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对吗,我查不到你详细的资料,”黎诺语气忽地染上一丝慌乱,“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联盟选择掩盖某件事,也是——”
“我理解。”叶桉打断他的话,慢吞吞吐字:“为了整个星际的稳定,掩盖是最优解,死亡是既定的事情,因为什么而死,并不重要,何况本身也是极小概率事件。
“少将想知道我身上被抹去的事吗?”
黎诺张开口,嗓子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不敢说想,他看到生动了一天的叶桉,又变回那副冷冰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