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句话还没说,你发什么火,什么离婚不离婚的,我……”
周春萍又更大力气地拍一下桌子,气冲冲地打断林家忠的发言:“实话告诉你,我早就忍他们忍够了,他们不做人,我跟慧颜还要做。这次就算慧颜让步,我也决不同意。”
“妈,我也不会同意的。”
林慧颜也表态道,“如若你想好了要离婚,就搬来跟我住。平新镇,我们以后就都不用去了。”
感受到火烧眉毛的林家忠当即也放了狠话:“没得商量,这回他们搬出谁来劝都不管用,大不了死后我去跟林家列祖列宗负荆请罪,不连累你们娘儿俩。”
他可不想半只脚都进棺材了还落得个妻离子散,无家可归。
“你有什么罪?啊,你有什么罪!”
周春萍最见不得他窝窝囊囊老好人的做派,“你就欠了你二哥两根手指头,我们全家陪你还了三十几年,还没还清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慧颜把该还的也还了,我们全家谁也不欠。硬要说欠,那也是我们两个欠慧颜的……”
“妈。”
听到母亲的哽咽声,林慧颜走过去揽住母亲的肩,“你和爸也不欠我。”
周春萍郁结于心多年,眼泪说掉就掉:“怎么不欠?是我们没当好你的爸妈,做夫妻不合格,做父母也不合格,没有做好榜样,也没有给够你安全感,才让你……让你对男人、对婚姻、对孩子,都如此厌恶。”
餐桌上有抽纸盒。
林慧颜转身将抽纸拿过来,抽了几张递到母亲手中,再又将一整个盒子放母亲腿上。
周春萍一手擦眼泪,一手抱着抽纸盒,又哭又笑:“你真的是……”
见她情绪缓和了些,林慧颜才吐露心扉道:“我深恶痛绝的从不是你说的这几样,我痛恨的,是我自己。”
“慧颜……”
周春萍情急地抓住女儿的手。
林慧颜摇摇头:“妈,我是很排斥结婚生子,但并不代表我没有感情。”
她停顿下来,心里做着斗争,忽然想通什么般,叹息道:“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是女人,你们会作何感想?”
初次听闻女儿谈及个人感情一事,且一谈就这么令人惊骇,周春萍和林家忠都震得瞠目结舌。
同性婚姻是合法好几年了,但老一辈人根深蒂固的某些思想观念并没那么容易就与时俱进跟上时代潮流。
若人人都能轻易数典忘祖,若人人都随波逐流,那千年前的民俗文化也流传不下来。
良久的惊心骇神过后,周春萍稳住心神,把抽纸盒放回餐桌。
双手拉住林慧颜:“不瞒你说,我和你爸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可你一直跟我们说的都是你不需要依靠男人,坚持独身主义,是要为自己而活……”
“很多年前的事了。”
“你怎么不早说呢?”女儿的怅然若失令周春萍痛心疾首,“那那个人,她,她……”
“那时同性之间的婚姻还未得到法律意义上的保障,更不被世俗认可。我若说了,你们就能心平气和地接纳,心无芥蒂地隐瞒,就能像爱护我一样无私地爱护她吗?”
周春萍被问住了。
想到曾经三番五次哄骗女儿去跟男人相亲的自己,想到曾经跟女儿灌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封建思想的自己,她捶胸顿足,悔恨交加。
“对不起,是妈对不住你,是妈耽误了你的姻缘,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周春萍如今最低的期望就是女儿后半辈子能有个体己的伴儿。
能陪女儿说说话,能和女儿相互扶持照应,能不离不弃,那人性别是男是女又有何打紧?
“不是的妈,我跟她没能在一起,不是你们谁的错。”林慧颜面露苦楚之色,“当年,是我愚昧怯懦辜负了她。”
“那她现在过得好吗?她,你,你们……”周春萍有很多话想问,但又怕触及女儿久远的伤心事。
女儿却不似她想象中的伤心难过,抽走她攥着的纸巾丢进垃圾桶,表情很快转为了柔和,声调也舒缓平和:“应该挺好的。我见到了。”
……
十一月中旬,海帆举办了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艺术节。
室外搭建的舞台,有区府支持,冠了“以青春之名,立奋斗之志”的主题,声势浩大,观众人山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