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的人在七个月前趁年节往来,私下贿赂朝中官员,送了大量金银珠宝。
李煜玄指着地上散乱的折子,说:“太子与你想的一样,昨日也曾来过,朕为何坚决不见?”他踱步站在龙椅后面,说到这里,抬眼看着皇后。
“姚安的送礼名单里,头一个就是大理寺少卿张
家。这里头居然是用你宫里的东西作为敲门砖。张家素来知道姚家的德行,可碍于有你的东西在,收下之后才发现竟是万金之数,一直分毫未动,昨日已经上书请罪了。”
皇后记得当时为了周旋沈莲一事,东西是给到秦佩英手中,要送到林家去,也算间接向张家示好的意思。
这事情就算她另有想法,但彼时众多官眷进宫请安,这些表面上作为赏赐回礼实属正常的。可是这如何会成了姚安敲开张家大门的东西,皇后远在深宫,绕了千丝万缕才到眼前的结果,当然是弄不清楚,如今也无从追溯的。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姚家的贪婪和愚蠢都不是错,若是只胡说八道,尚且有一丝免了死罪的可能,可三番四次口出狂言,私下结党与贿赂重臣——还是后来与皇上结亲的重臣之家,按大蔚律例是要满门抄斩的。
“皇上,”皇后立即跪下来,“晔妃和孩子实属无辜啊,臣妾和太子也绝没有……”
“朕当然信得过你和太子,你起来。”李煜玄摆了摆手,心绪翻涌,万般无奈地说:“姚家是乱作孽还连累你们,文武百官可不考虑谁无辜,只会去写谁有罪。朕若不快刀斩乱麻处决了姚家,那些虎视眈眈的乱臣贼子又要作何感想?朕只怕先扛不住都察院那堆读饱了书净想着写折子的,让既云和孩子跟着受罪。”
李煜玄仿佛遥遥相隔感受到姚既云的难过,他走到皇后面前,长叹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朕……有太多不得已的缘由,亏欠了既云很多,你多与她说说,让她宽心……”
皇后步履沉重,从勤政殿走出来的同时,卫凌也得令传旨。姚家上下悉数获罪,斩的斩,流放的流放,唯有此前已告老还乡的姚恕和,因曾是先帝、当今皇上和太子的老师,加上群臣求情,才被宽恕,此生不得离开故乡。
张太医颤颤巍巍地赶到勤政殿时,那道震动京城的圣旨已经如泼天的大雨倾洒出去,奉旨缉拿的铁骑将雷声轰鸣踏在脚下,撕破了雨幕冲出宫门,奔着姚家而去。
然而这一夜的疾风骤雨到此时才刚拉开序幕。
储秀宫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都顶着从天而降的狼狈和威势从半夜守到第二日,也没有谁敢在这样的时刻不耐烦。
姚既云将催产药喝下去后,撕心裂肺地嚎叫着熬了一夜,好几次昏了又醒,醒来之后继续熬。
在阵痛偶然停歇的间隙,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胡乱抓着多少人问了几遍,家中如何了,皇上来了吗,皇上能不能听她说几句……可没有一次听到回答。
身上的痛苦无休止、家中的危机情况不明、腹中孩儿命悬一线、皇上至今连一句话都没带给她……姚既云听到连绵不断的雷雨声,好像催命的鼓声,一下又一下地把她推进深渊,她每次使尽浑身解数想抓住什么爬上来,又被当头一棒打下去。
她不想挣扎了。从身到心都没有力气再去抗争。
几个太医和接生嬷嬷在皇后面前跪了一地,束手无策只能等死的模样,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又没有人敢说出一句“没有办法了”。
易桂华好几次借着各种由头想过去姚既云那边,都被皇后阻止,毫无商量的余地。
连温映池要过去看看,穆晏清都直接堵在门口。没有人见过往日和颜悦色又伶牙俐齿的穆常在像今天这般,话不多一句,只是一副“你们杀了我就能过去给晔妃使绊子”的模样。
姚既云只是要一个盼头,她这么深爱着李煜玄和腹中孩子,也许只要一句话,她就能咬牙挺过来了。
穆晏清把心一横,要过去见一见姚既云。
易桂华当然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如愿,说:“妹妹没有生养,本宫和娴嫔要过去你是百般阻拦,你如今过去又有什么用?”
秦佩英一颗心七上八下,正要出来骂人,穆晏清回头递了个眼色,看向门外的顾甯川,说:“皇后娘娘,甯川过来之前是带了皇上口谕,有话要带给晔妃娘娘,不到不得已的时刻都不可以说,我必须把话带到。”
易桂华看到她一脸笃定的坚决,甚至犹如听到圣旨一样被镇住了一瞬,没再阻拦。
就算是假的也无妨。
“好,你快去。务必把皇上和本宫的心意带到。”皇后当即应允,压根顾不上找顾甯川进来再问一遍真假了。她信任穆晏清的分寸和聪明,言下之意就是让穆晏清有想法就快去救人,有什么真话假话都尽管说,还有这个做皇后的给她兜着。
穆晏清一掀帘子进来寝殿,血腥味把这里熏得诡异又绝望。就算在剧组见过好多次这样的戏份和搭景,其中也不乏演技派们精湛的表演,但突然直面这样真实的人间炼狱般,她还是瞬间被镇住,每一步都走得千斤重。
她很想骗自己这是搭景罢了,放松下来调整状态准备对戏。但一次次的鲜血淋漓让她认清了事实,这全部都是真的。
所有的生命消逝和无能为力都是真的。
姚既云的脸色和一张纸并无两样,被褥上面浸染的大片血迹好像生出了獠牙的花,还在贪婪地吸走她剩余不多的气息继续壮大。
“娘娘……”穆晏清轻轻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