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晏清这下就记得,宫里有一位回回都在李璟辞面前碰了钉子的人,“殿下怎么会这么想?殿下如此礼数周全,我就不讨厌殿下啊,况且……我看姚妃娘娘和你挺投缘的,每回遇到殿下进宫都嘘寒问暖。娘娘家世显赫,才华横溢,我就只有羡慕的份了,殿下何不多和姚妃娘娘说说话?”
“姚娘娘出身高贵,姚家祖上三出帝师,父皇和太子殿下也曾受姚家的启蒙教导,我这样的出身怎么敢和姚娘娘亲近?”李璟辞脸上从容得很,显然听懂了也看透了:我这样的背景出身,配不了那么高的资源,强塞给我也没用。
李璟辞从小的日子就不好过,宫里也有不少人私下说,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有相似的谦顺和善。可是太子的和善是来于和皇后一脉相承的仁慈,在李璟辞身上,这样的谦顺就是察言观色后的谨慎。他其实很清楚什么是自己该有的,什么不该有。
姚妃再想将他养在身边,在李璟辞看来,一则他配不上这样母亲,二则也是最重要的,姚既云这份讨好,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甚至利益所趋的无奈之举,没有一分真心实意在里面。既然为一己之私就想将他身边,那自然也可以为了同样的原因将他弃之不顾。
李璟辞宁可不要这样短暂且虚伪的温存。
穆晏清还在愁着怎样继续尝试说服李璟辞,好帮姚妃挽回一局,可这位二殿下似乎一下子把话说死了。顾甯川在后边跟了好一会儿,有所洞察,不紧不慢地说:“殿下冷静自持,所言不无道理。只不过,殿下贵为皇子,应该也知道,宫里的人心来往,总是权衡利弊走在真情实意之前的。殿下与其认为那是高不可攀之物,便提前拒于千里之外,不如想想如何利用这份唾手可得,助自己走在人前。英雄莫问出处。”
穆晏清听得呆住了,须臾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同样陷入深思的李璟辞,尴尬地笑笑,说:“小川,这么深奥的东西,二殿下还小,你……你说这些做什么?”
比起这样直接摊开圈内冷暖来讲,穆晏清其实更趋向于动之以情,诸如姚既云如何极富才情、如何有容人之心、皇上如何宠爱等等,都酝酿好了在心里。可是再看看李璟辞,确实很受用的样子,一本正经又似懂非懂地想了好一会儿。
看来好像顾甯川冷不丁的一番警世名言,更能说动李璟辞。
半晌,李璟辞才从严肃的深思中回过神来,带着感激的笑意看着顾甯川,说:“素闻顾公公昔日也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公公说英雄不问出处,你如此洞若观火之心,又何尝不是掩于尘泥之中的金子呢?”
顾甯川总觉得,李璟辞说的不只是这一件事,“奴才愚见,怎堪殿下谬赞?”
“公公所言极是,不过我自小饱经孤单伶仃之苦,唯有教养的嬷嬷陪着,连个玩伴都没有,一概诗书、骑射,都只是师傅领进门,余下全靠自己的粗笨习练。唾手可得之物固然能激励我前进,但也许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我宁可一直形单影只,也不想再经历得而复失。谢公公赐教,璟辞铭记在心。”
穆晏清这下明白了,李璟辞心思多,情愿一直做个不入流的十八线,也不想一朝感受过温饱,又不知哪一日就跌回到从前。有些东西原是一直得不到的还好,遥遥地看着还能做个美好的念想。可若是明知来得不踏实也要得到,就要经历本来就不必承受的失去。
他这分明不是叛逆期少年的意气用事,而是饱受人情冷暖后的清醒和倔强。
“今日给穆娘娘请安,与顾公公谈话,璟辞真的受益颇深,看来没来错,”小少年眼中那短暂的深沉已经散去,脸上又是一来到时的期待,多了几分满足,“谢谢穆娘娘,愿意陪我聊这一会儿,许久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这么多。”
“该是我谢谢殿下呢,若不是殿下与我说这么一会儿,只怕我还要多费心思来度过这长夜漫漫。”穆晏清想想,她今天和接近姚妃本就想进一步了解了解,还被怼了一顿,正觉得从姚妃那里不好下手,愁着怎么曲线救国,如今知晓了李璟辞那明明白白的心思,也好,看来帮姚既云得到李璟辞的抚养这路子行不通了,还是另谋方法吧。
只是这孩子活得也是太累太人间清醒了。
“殿下若是想,以后进宫来随时可以过来永寿宫找我的,”穆晏清个头比李璟辞高一些,弯下腰边说边指了指顾甯川,说:“小川公公也在,骁嫔娘娘是位好相与的娘娘,殿下想习武,可以过来一起玩的。”
“真的?”李璟辞欣喜了一瞬,转而又低下眉头,说:“谢穆娘娘的好意,只不过我一年到头,进宫的日子不多,若我来日有机会再回宫里,定会再去给穆娘娘和骁娘娘请安问好,还有顾公公。”
顾甯川闻言低下头,说:“奴才粗鄙之人,怎敢当殿下厚爱。”
“那日宫宴恍惚还听见公公和周将军讨论些军事,公公虽居于深宫,但时时心怀家国,这份担当值得璟辞敬佩。”
穆晏清一怔,后背发凉,李璟辞到底还带了多少狗仔资料在身上?
第35章夜会相谈(三)
“殿下,这正是奴才不敢当的地方,”顾甯川忐忑不安地说:“奴才自小受父兄教导,幼时常行走在外。如今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已经是恩泽,那日不该按捺不住对外事的牵挂,偶遇周将军独自行于御花园中,才上前讨教一二。此事若叫旁人知晓,奴才受罚事小,只怕主子会被误会后宫干政。所以,奴才斗胆恳求殿下,此事不要再与旁人说起。”顾甯川说着就要跪下来求情。
穆晏清悄悄地瞟了一眼顾甯川,心里又佩服又想笑,他也有这样的临场发挥能力!演戏天赋好啊!
李璟辞忙伸手拦住,严肃道:“我明白了,有顾公公这样的人,是穆娘娘的福气,也是我大蔚的福气。此事我并未与任何人提起,以后也不会,穆娘娘和公公都可以放心。”
“后宫之事多变无常,有殿下如此承诺,我就放心了。”穆晏清顺势接戏,想早些结束后面这些没完没了的吹捧和谦虚,“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伺候的人久不见回去,只怕要着急了。”
李璟辞似有几分依依不舍,却也能想到若是闹大了阵仗来找他的确对大家都不利:“穆娘娘愿意开解我,我真的很高兴,只盼着能时常进宫找您和顾公公叙话,只可惜……等下回进宫,璟辞再来给娘娘请安。”
他果真干脆,一一辞过穆晏清和顾甯川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晏清松了一口气,
“在易妃宫里提心吊胆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出来,还遇上了这么强的一个狗仔队。”
李璟辞走远了,顾甯川才抬起头,个子一下就高过穆晏清,发现要俯视主子,又压低一些腰身,说:“看主子一直这样伶牙俐齿,对上易妃和皇上都不怕,我还以为主子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