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卫东是占用政府工作人员的午休时间偷跑出来,无人知晓他的行踪,确实不方便久留。
他只好交代顾潮西最后一句话:“爸爸的生日原本是五月底,为了你可以到场,特意挪到了你高考之后,挑了个好日子,六月二十八日。我身份特殊,大办不了,只是几桌私人的家宴。到时候你如果没有安排,就来。”
他前不久刚听完医生跟他保守预估周行芸剩下的时日,现在就要在与她一墙之隔的走廊接受顾卫东为自己庆生的寿宴安排。
同样是倒计时,他的妈妈等待着走向生命的终结,他的亲生父亲却在迎接五十岁的寿诞。
顾潮西垂下头,人生不止有痛,还满是离谱和荒唐。
周行芸说自己年轻的时候的,是真的与人相爱过。但到底是人心的错觉还是岁月太苛刻,十几年后换成顾潮西和同一个男人对质,竟体会不到丝毫周行芸对他讲过的感觉来。
一方太爱,就算另一方也有爱,但爱得不对等,也不能叫相爱。
爱人的是她,被骗的是她,事情败露挨骂的是她,将曾经珍重的宝贝当做失窃赃物、捧在手心奉还给失主的是她,最后辛苦负重一生、来去都孤独的依然是她。
你五十寿宴有什么值得去,不如等你百年之后,我到你坟前为你守灵。
但他前不久才答应了周行芸,此时不能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惜字如金,最后挤出一句回答:“行。”
而后转身,不再回头:“请便吧。”
顾卫东前脚离开,顾覃后脚出现在他身后,时间差打得精妙,好像是他在角落暗中观察好的一样。
和顾潮西一并离开时,周行芸叫顾覃到床边,在他的掌心颤颤巍巍地写:
「拜托你了」。
顾覃在她的掌心回握了握。
五月底的某天,周行芸的心跳监测仪跳成了直线。
顾覃在病房外,没有进来。
顾潮西在持续而绵长的告警音中保持静默,周行芸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温度却不肯多一秒停留,争相从他指缝间溜走。
最后那几分钟,周行芸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掌心以非常小的幅度,连续画一颗又一颗的爱心。
盖在她脸上的氧气面罩反复腾起雾气,顾潮西知道,那颤颤巍巍动着的唇形,说的是“妈妈爱你”。
顾潮西的视线落上床头的电子日历,两秒后想起这天刚好是顾卫东原本的生日。
这样一来,以后他爸爸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他妈妈的忌日。以后如果顾卫东再叫他回去过生日,他就有了合理的借口——
如果想见我,就去我妈面前见吧。
他觉得周行芸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软弱。从前他的那些报复手段是真正的小打小闹,对顾卫东而言不痛不痒,甚至或许都从未在意过。
而他的母亲更胜一筹。这样一来,她让顾卫东后半生、这一世,至少每一个对他最重要的日子里,都免不了想起她一次。
她好像换一种方式,永远地活在了顾卫东的生活里。
顾潮西突然笑起来,笑到眼眶发热,烘出一片湿意。
顾覃和医院的工作人员一起走进病房。顾潮西背对房门,正把玻璃罐里豢养的蝴蝶逐只从窗口放飞。
他知道这会会站到他身边的人不会是别人,只可能是顾覃。所以连头也没有转,径直开口,道:“她是怕这几只蝴蝶死在罐子里,所以自己先走了。”
顾覃目光一同追随着那几只蝴蝶,扑腾着翅膀一层一层落楼:“她很喜欢你抓给她的这几只蝴蝶。”
“嗯,我和她说,是你帮我一起抓的。”
顾覃问:“那她说什么?”
“比听见是我自己抓给她的还要高兴一点。”顾潮西佯作抱怨的语气,“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