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珩招了招手,是有意要引她过来,又抬起镇尺重新换过张雪白的宣纸,椅子向一旁挪了几寸,腾出个站的地方给韦姻儿。
“写几个字给我看看。”说着下巴尖一扬指向横在白玉雕山笔架上的那只紫毫。
韦姻儿挺着玉脊立在他身侧,硬着头皮轻声应下:“是。”她并不擅长书画,虽然开蒙时有父亲授过执笔之法,对这一道的悟性上也只能说是中人之姿。至于字嘛,只能说写得有些样子,面前算得上娟秀工整。
此时她有些傻眼,扶珩也没告知该写哪几个字,天下汉字包罗万象,非要拎出几个太过容易,因此也成了决策上的难事,她提着笔不知该如何落下。
何况当初林妈妈不是说选人是为了来做暖床的外室吗?怎么一见侯爷就变成了提问考试。
许是她犹豫太久,被扶珩看出了顾虑,扶珩轻轻笑了一声:“无妨,你写便是,无谓是些什么。”
贝齿在唇瓣啮出一道白痕,又很快消散了。韦姻儿挽袖,露出一截白玉无瑕,纤细得仿佛用些力气便会折断般的皓腕,写下一首词的开头一句。
扶珩探身,端详那行稍有连笔的簪花行楷,口中喃喃念出:“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有所思般眉心微动,侧过脸看她。
韦姻儿对上他的目光,扶珩的瞳色并不是浓郁的黑,雕窗有日光投进来,映在眼底如琥珀珠子那样暖融融的。本就是天生的风流相,偏偏这人唇边还噙着几丝笑,教她看得心尖一颤,忙挪目讪讪笑了。
“你写字是和人学过?”扶珩问道。
韦姻儿有些得意,略一颔首。父亲曾是元景六年的探花郎,坊间传说每回科举中状元的学问不一定最高,但探花郎却一定是容貌最出色的那个。
就猜是有专人指点,韦姻儿从提笔上看显然有曾有多次纠正过的,她拇指起初压位有误,又极快地自个儿调整过来。稚子握笔姿势易错,若非大人教导便会一直将错就错,显然韦姻儿曾经也有这么个人绕着她时刻悉心教诲的。
扶珩这样想着,看向她的目光里便多了些怜惜。他曾在林妈妈处听说过韦姻儿的身世,若非横祸应当是长安城中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也不至于小心翼翼地立在原地向他陪笑。
韦姻儿不懂他为何突然一记叹息,依旧双眸弯弯地笑着。
扶珩望进那双又清又亮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晃神,不知哪根弦搭错竟心烦意乱起来,握起毫笔用尾端在她手背上轻敲一下,故意板着脸沉声附语:“这一捺力道不对,重新写。”韦姻儿依言从他手中接笔,提在指尖刚才被侯爷握过的余温还在,耳朵尖悄悄腾起一抹热意。
“不对。”扶珩口中轻啧,索性蹬了椅子起身,掌心将人手掌一整个包拢住,带着她依次感悟笔下横折弯钩的力道。随手搁笔在侧,扶珩转而偏过头问她:“学会了吗?”
“嗯”韦姻儿抿唇,大气都不敢喘,这个距离是在太近了,好似被扶珩圈在怀中一般,令人不自在。他周身清冽的味道丝丝缕缕地传入鼻腔,吐息间的热气喷在耳边,韦姻儿的脸颊顿时染上绯色,说话时也耷着脑袋吞吞吐吐的:“您。。。。。。?”
扶珩的一边胳膊还挨着她的小臂,似圈似搂,这时他也回神惊了一大跳,退开半寸距离重新抱臂站好。
人总在越慌乱的时候动作越多,扶珩在成堆的册子间翻了一阵,然后从左手边寻见了他要找的一沓摘录,连着本书一起递给韦姻儿。
韦姻儿歪头念出封皮上所书:“说、文、解、字。”
“不错,许慎先生所著。”扶珩点头又道:“听说你平日挺喜欢读书,这本得空了可以看看。”他把手写的摘录翻上来,紧着补充:“晚上皇后招我入宫用膳,后面这些你来按页理出来即可。”
他一直平声陈述,是不容置疑的口吻,韦姻儿自然只得应下了,只是她有些意外扶珩居然知道她时常看书的事。
扶珩埋案不停地在低头写些什么,韦姻儿搬来小凳坐在他旁边,这回没叫她研墨,主人家不出声吩咐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撑着下巴静静看着。
约莫着快立夏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扶珩这身行头又裹得实在严实,此时面色泛着薄红,额间沁出些细密的汗珠,韦姻儿略微思索片刻,拿起她来时携的团扇,替人扑去一阵阵凉风。
扶珩未抬眸,眉心稍有松动,笔尖顿了一瞬便接着写起来。
“几时了?”
闻言韦姻儿下意识瞄了一眼漏钟,斟酌道:“申时过半,您要准备动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