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握着笔出神,笔下的墨迹晕染了一大片宣纸,她才“哎呀”一声发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自从赫连翊把后宫和掖庭一并交给她之后,她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此时笔下正拟着新的敕令,潦草地勾画了几处圈圈点点。
眼看着这张纸又是不成了,陈乔漫不经心又抽出一张纸来——端端正正写上三个大字,“内学堂”。
笔迹凌厉而潇洒。
她心中朦朦胧有了个大胆的雏形,却踌躇着吃吃不敢下笔,前方的未知太多,万般艰难险阻又无法着实预料。
别说前进了,如今的情况便如同她和赫连翊被同一根脆弱的绳子牵着走在万丈深渊之上。
不知道这根绳子什么时候就“嘎嘣”一下断掉了。
她会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陈乔比划了一个“嘎嘣”断掉的手势,随后无声地笑起来。
能走一步算一步,就算她失败了,起码宫人的生活会有所改善,后来者踏在她的肩膀上,兴许能做出更合理的决定。
这就够了。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内学堂”三个字,
宫中目不识丁的宫女和太监实在太多,赫连翊招募了一批医女和礼官——然而,说句大不韪之言,在陈乔眼中看来,这算得上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举,并不能根治顽疾。
赫连翊只在掖庭里呆过短短半天时间,毕竟对宫中盘踞的这个庞然大物不够了解,但这却是陈乔的长处。
她十岁入宫,至今已有七个春秋。
说起来,绿莲的死因并不算个例,宫中多有因为一个字冒犯贵人们而获罪的,往往是最最穷苦的人家才舍得把孩子送进宫,稍微有些办法的家庭都不会让孩子遭这份罪,所以这些孩子莫说读书,识字者都是寥寥。
他们哪里懂得什么避讳什么箴言,无辜枉送性命罢了。
识字懂礼的人少,人人凭借原始的本能生活,所以宫中的环境其实更近似于野外,弱肉强食,大的欺压小的,强的使唤弱的,每个人攒都如惊弓之鸟,虎视眈眈希望能从别人身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朱红色的宫墙下,腌攒事往往不少,后宫的争斗,刀光剑影未必就比前朝弱几分。
文人骚客沉醉于自己的幻想,总觉得后宫中衣香鬓影,连风都带着脂粉香气。
其实风里只有哀嚎声和血腥气。
宫女中渴望识字的人并不在少数——原因无他,认了字,才能当女官,若是会打算盘,那可更是高级人才,能得到一份堪称香饽饽的工作。
当了女官才能在宫中养老,不用被放出宫去。
本朝太祖规定,年满二十五的宫女放出宫去,以彰显天子仁德。
这些宫女被放出宫后往往无一技之长,在大户人家当婢子也超龄了,除了一些在达官贵人家教导闺秀礼仪的,几乎都是立刻草草嫁人或者做些小生意勉强糊口。
必须要让她们学会一门赖以生存的手艺,陈乔想。
宫中职级的混乱程度则要更胜一筹,说起来还有很多历史原因,太祖马背上治天下,他是个粗人,太祖皇后则是赫赫有名的女将军论威名,现在还能止小儿夜啼。
两人刚开国的时候估计是两眼一抓瞎,凑凑合合把前朝的后宫体制偷出来用,遇到什么不对的就打个补丁。
过了七十多年,历代皇后也就以“祖宗之法不可变”这么凑活过去了,这个衣服上的补丁终于比衣服本身还大了,而且还色彩纷呈,别具一格,什么局啊司啊署啊层出不穷,光是名字就让人眼花缭乱,各个部门之间你推我阻,更是什么事也办不成。
就连陈乔这个掖庭名义上的最高长官,都是赫连翊拿凤印临时给自己封的。
陈乔:…
这样胡乱操作下来,后宫的人员当然冗余得让人目瞪口呆,每年的支出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陈乔决心把这件衣服扔掉,重新再织一件衣服出来。
她提起笔,写下:“六局十二司。*”
宫正,尚食,尚寝,尚仪,尚功,尚服,每局下辖三司,六司分设长官,以宫正为尊。
陈乔咬着笔头,满意地端详着,含含糊糊地说:“比起赫连翊那厮的三省六部,似乎也不差许多。”
她把自己逗笑了,嘿嘿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