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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翁走了?”
韦玉絜从屏风后出来,推开窗户的一瞬,正好看见男人拐出院门的最后身影。
好似七岁那年她在远行的马车中看见他转身走入府门,最口残留一片月白袖角,在她记忆里晃啊晃。
“你看到了,你阿翁并不能也不愿带走你。”
华阴扶人坐下,给她披上一件衣袍,端来温在炉上的药膳粥给她。
韦玉絜回来小慈安寺九日,一直被关那间杀死青鹄的屋中反思,没日没夜不见天日。以至于她这会都受不住窗外黯淡日光,明明阴霾的很,却还是眯眼不敢睁开。
“反思得如何了?”华阴持勺喂她。
她出神看着外头,好似多看一眼,便能将父亲看回来。
“早就同你说,纵是你不作为,阿母也一样有办法让崔氏下水。你说说你,嫁去崔家,差点毁了自己一副身子不说,还跟阿母犟了这么些年。阿母能不罚你吗?”华阴搁下碗盏,念起又入秋了,便抬起女儿手臂给她按揉。
韦玉絜也不说话,直待她按揉结束,方捧起碗盏将粥用下,收回长久观风雨的目光,温声道,“女儿反思好了,只是觉得可惜了,有些懊恼。”
“可惜甚?”
“可惜女儿没有早些想清楚,若是早想明白了,阿母就可以不必让青鹄代女儿作证,女儿该自己去。且按着崔慎对女儿的心思,女儿是可以拿到他的印信的,如此收下宋氏的礼盖印接收,方才稳妥。如今怕是阿母的心思要付流水了,崔慎定是不会收的,一旦不收,左右不过是我妇人不懂事,做了场伪证,拉不动崔氏上船。”
华阴闻言有些诧异,笑道,“你竟是在想这个?阿母原也想到了,那有何办法呢,谁让你不听话的。无妨,阿母也不贪心,总之宋氏已经是我们手中棋。至于崔氏,只要你还是崔家妇,便来日方长。”
数日关押,天人交战,韦玉絜心力交瘁,面色苍白。本就瘦削的肩背愈发单薄,还染了风寒。
她掩口咳了两声,“所以劳阿母让青鹄给崔慎去个口信吧,让他来接我回府。原有现成的理由,就说我感动于他用药四年替我遮挡,我才想做些回报,却不想弄巧成拙。八月中秋在即,夫妻总要团圆。”
“早该如此,你啊!”华阴给女儿沐浴,又哄她休憩。
白日朗朗,她给女儿唱了许久的夜光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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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八月初一就送去了口信,日子一日日过去,崔慎却没有来。
韦玉絜说好了反省,便当真又回到了最先的那几年。
在母亲的厢房中,理卷宗,辨经文,提取各种信息,然后认真做下笔记。
只偶尔空下来,抬首隔窗望去,或是在寺门眺望。
八月十二开始,小慈安寺中的尼姑们开始同往年一样做月团,熬热粥,布施赈济。直到十五这日,寺庙清堂,不接香客,只寺中诸人一起过节。
崔慎还是没有来。
已是夜幕降临,玉轮挂天,白兔穿梭桂树间。
韦玉絜裙衫轻摆,披帛如练,提着一盒月团走出寺门,和自己说去看一看是否还有流浪的乞儿没有分到月团。
这是个可笑的借口。
月已上中天,寒露微湿,她摸着隐隐作痛的臂膀,返身回去。
“玉儿!”有声音穿过夜色传来。
妇人回首,见青年郎君眉目如初,清俊面庞上带温润笑意,和一点来迟的歉意,踩一地破碎月光,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