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坛子里的酒水晃荡溅出,酒香四溢。韦玉絜匆忙塞上塞子,不舍让它洒落点滴。却被一人拽住手臂,四下数人将她围拢,推去巷子里。
是了,她停在这处,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宋琅,一生流连花间的高门纨绔。
细想,他们间也有一场恩怨。
韦玉絜在寺院中长大,在华阴的要求下,明明做尽修罗事却扮作佛龛上的莲花神女,读经书,颂梵音,转经轮。
然她从不信神佛,今日却不得不信因果。
佛经云:诸果从因起,诸报从业起。前世因乃今生所受者是,后世果则今生所为者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不是不报,乃时辰未到。
当年她素手往红尘中拨去,择中这浪荡少年,作她给爱人挡灾的棋子。经年后,在她即将就要全身而退之时,棋子掀翻棋盘,扼住她命脉,挡住她的生路。
而宋琅,多年群花丛中过,强霸清白女,抢夺各色妓,手上也沾了不少人命。是故今日方让他醉酒中遇见了绝色的嗜血罗刹。
当真是彼此的业报。
罗刹尚且还是观音貌,几度与他说放她走。后来又照他意,屈膝跪在他面前,道过几番对不起。
她压下胸中腾起的业火,好生与他说,“你说的都对,韦氏一族式微,不可与过去同日而语;但是还有崔氏,我是崔氏的主母,你想一想崔思行!”
但凡可活命,也无谓谎言。
闻“崔思行”三字,起哄中的纨绔子弟有些许已经怯怯后退,有二三拉过一瘸一拐的风流人,道是算了。
但是宋琅醉了。
酒壮人胆。
他说,“崔氏我也不怕,崔氏有女为淑妃,我宋家也有女,为德妃,德妃还有子……”
他说的起劲,一脚踢翻了韦玉絜的桂花酒。
她在花树下埋了十余年的酒。
要用来做合卺酒的酒。
崔慎一口都不曾喝过的酒。
她从长安带到洛阳,又从洛阳带回长安的酒。
她余生要慢慢品的酒。
她一生仅此一坛的酒。
此时此刻,坛碎酒水倾。
醉酒的男人捡起盛着美酒的半片坛瓦,摇摇晃晃饮入口,又抬起她下巴欲喂她喝。
他说,“好酒,喝了这盏酒,我们洞房花烛做夫妻,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我们恩怨如风散……”
酒香甘冽,漫天丹桂飘落。
韦玉絜就剩最后一缕理智。
“松手,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方。”她压住凝出的掌风,“否则,我会杀人,你会死的。”
“……哈哈哈哈,她说什么?”
“宋公子,她说她要杀了你!”
“杀我,我好怕啊!”
“我们也好怕呢,哈哈哈哈……”
月光惨白,宋琅将她推倒在地,有人踩过她的裙摆,有人抽走了她披帛,还有人捡来她的发簪抚摸……
仰躺在地上妇人,眼中一轮明月焕血色。
素指钳住伸向她胸膛襟口的手,低沉的碎骨声伴随高昂的呼痛声一起响在嘈嘈夜色中。
纨绔手骨断,喊出半声却也没有了声音。乃妇人纤臂如蛇身,手如蛇口,挺身跃起的瞬间窜上他脖颈,鲜红的蔻丹似毒蛇咬过后沾血的牙印,转眼间掐断了他脖子。
宋琅死的太快,死在朦胧酒意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月亮都避在了乌云后,九天之上阴云翻涌,转眼飘落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