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她从跟着母亲的暗卫一起出任务,到开始带队执行任务,再到坐在母亲的位置布置任务以决胜千里。
只是偶尔和崔悦出去,又觉自愧不如,人家瞧着比她坦然多了。譬如去刑部侍郎家赴其孙子的百日宴,她都觉得有些不安,崔悦才帮着阿兄杀了他们的嫡次子,可是这会逗弄孩童分明自在得很。又或者,崔悦邀她游湖,小舟穿行湖中,崔悦便与她读新学的课业:
“梅者,色以白,气以清,人如此涤荡乾坤。”
“官者,两袖清风。鹤立鸡群以高瞻,不以同流身自洁。”
……
她说,这是阿翁新编的《为臣论》,她和阿兄才学的。
又说,玉儿,我教你啊。
韦玉絜觉得他们虚伪,又觉得他们厉害。是怎么做到和阿母一般抄经念佛,心安理得,若无其事的?
她看着崔悦,想让她抱抱自己,又想推她到河里去。
血粘稠又腥气。
她后来有段时间对崔慎也是失望的,甚至在十三岁以后不再给他回信。因为她每回给他写信,都是在完成任务后,阿母在一旁给她磨墨,催她快些。
她手上的血气还没散,呼吸稍重便令人作呕,实在想不出风花雪月的故事。那他呢,是如何写出这些好听又令人神往的话。
观字识人心,他写得流畅自然,心中无愧无惑!
是杀人啊,他怎会这样坦然的!
阿母说,“你啊,就是心太善,可是要落了人后?可是要和他们反驰道而行?”
她摇头,她想与他们同道。
她不想一个人。
十五岁那年,崔慎回京,母亲长达数年的首轮事宜也正好结束。她亦轻松了些,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小慈安寺根据密文从佛经里提取信息,整理卷宗。
这年冬,她左臂旧疾复发地格外厉害。概因一来气候骤降,二来心绪起伏太大。
她在整理完的卷宗中,记下已经投诚母亲愿意效忠前朝的二十六位官员,十二门世家。还有未加入需要继续攻克的七家,其中顶级的门阀有两处:
洛河韦氏,清河崔氏。
笔在她手中折断,书简和砚台被她砸了满地,华阴夫人进来安抚她。
“七年,二十余条高官人命,你如此战绩,还怕你阿翁阿兄不加入吗?你嫁去崔家,崔十三郎还不是随你予取予夺!阿母没有骗你,你们可以同道的。”
“阿母是特地让我知晓的吗?”
“阿母老了,总要有继承人,总要对你交底。再者你要进入人生另一段旅程,开启下个阶段的任务。”
……
铜镜中已经没有他的身影,韦玉絜拂开终于从睫毛滚下的眼泪,从座上起身,却被人拦住。
这间屋子里,敢拦她的,只有青鹄。
青鹄只是个婢子,即便是死了,同府中说一声或失踪或落水,反正寻个由头给她母家几两碎银这事便也过去了,没人会同她们母女追根究底。
但是华阴夫人偏偏没这般处之,她择了前朝皇室里的一位武婢,易容在她身边,对她以保护、以监控、以每时每刻地提醒。
便如此刻,青鹄便提醒她,作为新妇的礼仪。
“姑娘,拜舅姑乃大礼,有利您和郎君的夫妻情意,乃至阖府的融洽。”青鹄手中捧着一副累丝嵌红蓝宝石青鸟闹春头面,这是杜氏给她的聘礼,这日簪戴最合适不过。
价比千金的花冠首饰,在透过窗牖的日光折射下泛出幽幽冷光。
珠光刺在韦玉絜眼眸,她定定看着眼前人,若是出其不意,她应该可以将她一招毙命的。但是杀了她又有何用,阿母还会再派旁人来……拢在广袖中几欲成拳的手缓缓松开,韦玉絜重新坐下身来。
妆成出门的时候,却见崔慎扶着杜氏正入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