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屋内烛火高燃,韦玉絜还在挑灯缝制衣裳。
眼中泛涩,肩颈酸麻,她直起腰缓了缓,正好看见东暖阁灯火灭去,投在窗牖上的一双人影也消失不见。
他们同衾而眠,余生总算圆满。
这是华阴说的,近来她心情格外好。
夫妻破镜重圆同行,女儿孝顺能干,复国的志向更是就要达成,想想就是极好的人生,焉能不乐!
韦玉絜也高兴,持针篦了篦发,继续埋头缝衣,给夹层又添香包。
自七日前得了这珍贵布帛,除了给华阴作斗篷,韦玉絜让侍女们一道做了许多小香包,又让管事高价买了花椒、干桂花瓣、菩提子等保暖安神的草药,然后按量放进去。只是为表孝心,虽来不及每一个都自己缝制,但韦玉絜还是将封口的工作留给了自己。
实乃,她还要放入一味最保暖的东西。这会正一点点用木匙盛来,均匀撒入每一个香包内。
添这些东西时,她小心翼翼将烛台挪开,避过火星子。很珍贵的东西,她特意去城郊两处收集来的。
数十个香包制作好,她依次放入夹层丝绵空隙处,然后持针缝牢。她的针线功夫不好,但孰能生巧,速度还算可以。
终于在寅时正完成了整件斗篷。
她将斗篷抖开,披在自己身上尝试,看铜镜中的妇人。
韦济业说得不错,她是还未长大的华阴。
她们母女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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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韦济业给已经更衣理妆毕的妻子,披上女儿亲手缝制的斗篷,转过身与她并肩看铜镜中的一双人。
又转头看屏风畔用羹汤的女儿。
他得先去御前,以百官之长的身份随侍君侧前往功德台,这个时辰差不多到。
“一会自己小心。”他捏了捏华阴的手,经过韦玉絜身边,“慢些用,你阿母做了许多。”
“阿翁好走。”韦玉絜起身送她。
华阴也走上前来。
韦济业转出院门,看见母女俩温柔含笑的面庞。
背影离去,母女二人回来屋中最后一次核对这日安排。
“西郊、南郊、东郊三处,我们的人手已经全部到位,各有九千。按照阿翁给的点位图和人数配置,我们的人手三倍多于他们。且又是出其不意,便有超过九成的胜算。”
“这三处距离城中功德台最远的有二十里,最近的七里。故而我们每隔两里有人乔装设置了点位用以传讯。届时功德台爆炸,按照埋入的火药,声响足矣传播五里以上的范围。如此便各处点位点狼烟传讯,让兵甲入洛阳。女儿同师父他们计算过,从功德台爆炸到兵甲入城,最多只需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内,功德台上的君臣或死或伤,场面定然大乱,此间便由阿翁控制。女儿便会带领前头化整为零提前进入洛阳城的三千人手控制禁军,打开城门迎入我们的三路人马。与此同时,师父与其他几位暗卫会在潼关斩杀守将,打开要塞关卡,我们便可领军直入长安。”
“只是阿兄他们还在城中,这处发生动乱,若是他们被晋王挟持以做人质……”
韦玉絜话语在这处顿下,抬眸望过华阴。
却闻华阴道,“你阿翁走时留给他一个锦囊,让他在功德台祭祀这日午后打开,上头给他讲明了大概,我也将龙纹玉令作为信物放在了里头送给他。剩下的,便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为了一双儿女,他要么伺机杀了晋王,要么出城投奔我们的。”华阴眼见案上那盏乳羊羔汤已经散了热气,上头结出细细的油花。遂添来一碗换过,让女儿用下。
拼死拼活想要得到的玉令,阿兄却如此轻而易举便可得。纵是折了他意愿,也是铺足了来路。
她却在杀人的孼海里染血沾腥。
到头来,败则陨身,胜则亦不过为他人做衣裳。
韦玉絜持勺慢慢搅拌,尤觉阵阵恶心涌上心头,便也未喝一口。只抬头看那已经大亮的天光,捧过试穿后脱下的斗篷,重新给华阴穿上。
“怎不喝汤的,阿母特意给你炖的,能驱寒保暖!”华阴抚摸她年轻的脸颊,揉捏她左臂,“以后阿母得空,常给你做。”
“这会有些用不下,等回来阿母再给玉儿喝。”
韦玉絜摩挲斗篷风毛,笑意温顺婉转。
她知道,华阴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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