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不在。
按照华阴的计划,此刻之前,临来功德台时,他身子抱恙向天子请辞这场盛会,难以出行,只得在下塌处休息。实则,是为避开台上接下来的爆炸免伤其身,同时也是去准备动手事宜。
是故,这会人臣处空出一位,很合理。
华阴为臣子家眷,站在台下,届时可安全退身,死伤的只会是功德台上的君主和文武百官。
她收回目光,面上从容和婉,满意地对女儿点了点头。
韦玉絜亦轻轻颔首,耳中闻中贵人声声惋痛先烈之话语,句句颂扬君主之美德,目光落在台门前半丈高的铜漏上。
看台上君主举香叩天地,看时辰一点一滴流逝,渐入指定的时间。
台上这君主手持清香,最后一次看对面台下的母女。
天子说的对,华阴那样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苟活。
不要紧,此事后,他自将这条命奉给她以赔罪。至于他们的女儿,实在抱歉,血缘一场,来生去个好人家吧。
抬步走向通天鼎炉,插香点烛。
三柱清香入炉,正是辰时四刻。
之后辰时五刻,点金烛,共九对十八支。
司天鉴择的好日子,果真晴空万里,阳光微醺。抬首偶有朔风吹过,君主广袖护火苗,将金烛逐一点亮。
第一支,第二支,第三支……第六支,天子移步转身。
第七支,八支,九支……第十五支,天子给炉鼎三面金烛点然,最后转到朝北的位置,背对台下宗亲、官眷,背对华阴母女。
华阴亦最后同女儿眸光相接。
韦玉絜无声会意,袖中掌风聚起,对向台上通天炉鼎。
按华阴之令,她掌风催去,便是一半击中天子,一半打翻炉鼎,如此久病孱弱的皇帝非死即残,功德台上火星火焰引燃台下炸药,最后火龙冲天传出信号,焚毁一切。
而华阴,便是此刻模样,已经做好撤退的准备。韦玉絜掌风起,收掌的第二招便是护她离开。
天衣无缝的计划。
却不知早就泄了缝隙。
韦玉絜的确掌风如电,霹雳磅礴;也的确掌势精准无误,击倒通天炉。但她却只完成了华阴计划中的一半。
出掌的同时,伴随着一声“陛下小心”,柔弱不堪的妇人提裙奔上功德台,以身护住天子,而她藏于袖中的招式却将近身的两支金烛拂向台下的华阴。
于是,功德台炸声四起,人群慌乱涌动间,靠近台面的人都依稀看见御史夫人韦氏因在最前方,眼疾手快用尽力气将天子推下台去,甚至以身作垫,未让天子摔得太厉害。
然而,随着功德台上接连而起的爆炸声,人群中发生了更混乱的声响。
竟是华阴夫人,周身炸响,火星四溅。冬日衣裳厚实易燃,于是转眼便已经烈火焚身。
“阿桐——”一声男子的旧日呼声,响在韦玉絜耳畔。
这两字难得出口,她鲜少听见,却也知是生母闺名。
只是更让她熟悉的是男子的声音。
她看着被禁军搀扶起的男人,她舍生救下的天子,面上皮具隐隐就要脱落,竟是她的父亲。
脑海中所有的事串起,她并不觉得意外,只觉格外有意思。
她看着她的父亲,那男人转头间双眼直直盯在地上打滚的妇人身上,一瞬间瞳孔骤缩,张口发不得声,唇瓣抖了好几回才吐出一句话,“快救夫人!”
他还穿着龙袍,于这处臣民面前,依旧是天子身,禁军侍者便也听君令,上前扑火浇水。
然而,话出口后,他很快便恢复了理智,只顺着禁军首领的意思,按照前头的计划,匆匆离开此间,去剿灭敌寇。
早被人群推搡隔开的韦玉絜,这会依旧似弱柳娇花被惊嚷奔逃的人群推挤,脚下却颇有章法,歪歪惶惶跌奔向不远处滚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妇人处,痛彻心扉唤着“阿母”。
她跪伏在地上,也不嫌她周身被炸的血呼模糊,面目黢黑,又被水泼得淋漓滴答,只将她抱入怀中,泫然欲泣,附耳悄言,“阿母,功德台没炸起来,君臣有惊无险,这可如何是好?”
“还有,还有方才那天子,女儿看得真真的,是阿翁假扮的!”
妇人抖着脱皮鹰爪般的手,揪住她衣襟,到底没能说一句话,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