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玉絜眨了眨眼睛,抬眸看母亲,“阿翁阿母就带我一人,未曾带阿兄,我、便高兴。”
华阴不应声,依旧打量她。
“我待过了这个除夕,便二十又五,成婚整整八年,明岁第九个年头了,却还是膝下空空。”韦玉絜双眼慢慢红了,“我有时不得排遣,妒心生起,便有些恼怒阿兄。”
话到这处,她也无所畏惧,只深吸了口气道,“他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实在舒坦。”
华阴缓缓松了眉,眼底的疑虑消散。
前有贪生之念,今有嫉妒之心,七情六欲缠身,这才是个人。
足矣让她放心的人。
“你嫉妒他这处作甚?”华阴晲她一眼,“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崔慎身子之故,然原是当初你误食果子耽误了一些年头,这些年你调养的不错,孩子还不是想要就要。也是,近来怎还闹着给她纳妾?我忙于这处事宜,也没有仔细问你,你今个且好好与我说一说!”
让韦玉絜嫁给崔慎,最大的目的是联合崔氏驻守凉州的兵甲。然而从韦玉絜新婚月中发生崩漏开始,原先联兵的计划便成了让她先养好身子,诞下子嗣再作打算。如今回头想来,竟已七八年过去,根本毫无进展。
“是啊,我的身子早已恢复。那阿母觉得缘何我们没有孩子?”韦玉絜理着那方罕见的珍贵布帛,自嘲道,“后来数年,我与崔慎之间相处如何,您也瞧见了,谈不上刻骨铭心,但也担得起一句恩爱缱绻吧。”
华阴瞧着她,眉宇又慢慢蹙起,片刻恍然,却还是难以置信,“难不成,真的是他身子之故?”
韦玉絜覆下眼睑,以沉默回应。
半晌方认真道,“阿母,我想要自己孩子,想如同您与阿翁一般,儿女承欢膝下。一个女人想做母亲,这不过分吧?”
她将布帛整理好,抬起的眼中已经蓄满眼泪,神情悲怆而恳切,“阿母,我自小在您膝下长大,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养育栽培我,可是有些路我走得太累,太久,原也不是我的初衷。但毕竟走了上去,我便也用心用力在走,那么能不能在事成之后,不看功劳看苦劳,容我一点自由?”
她抑住就要落下的泪,深深而叹,“您说您的衣钵会传给阿兄,想必是阿翁已经说服了阿兄,如今在长安城中作内应。我一介女流,原无母亲之志,也不慕权势荣华,更不会与阿兄相争。我就想有个孩子,崔慎既然不能满足我,还请您能成全我支持我。让我摆脱了他,有旁的出路!”
屋中很静。
叛逆违拗的话从来不中听,但足矣显示一个人的真心。
华阴难得动容起来,伸手拍了拍女儿手背,“所以你给他纳妾也是未雨绸缪?”
“那两个丫头是司徒府家生的奴才。”韦玉絜扣住母亲五指,似幼女缠母撒娇,乖顺颔首,“他日女儿与崔慎和离,有她们俩在,左右阿翁又与您同心,那她们不也就是您的人吗?如此不至于崔氏一处,失了女儿便彻底断了联系。虽说还有崔悦,但女儿这般好歹多重保险。”
“亏你会算计!”华阴忍不住笑起来,“崔慎不能生,那两个聊胜于无,万一人家也想要自个孩子呢!”
韦玉絜这会也笑了,“两个奴才罢了,女儿托举她们做了一国御史大夫的妾室,已然人上人,乃她们三生修来的福分,再贪便是人心不足。”
华阴彻底展颜,捏了把女儿面皮,又抚那布帛。
香绯红是是一味比朱色还要深一点的红,却又细腻泛光,近观如墨内敛,远看似火明耀。是极难印染出的颜色,会此手艺者寥寥无几,可谓有市无价,价值连城。
当年曲江宴公主择婿时,便是穿着这一身香绯红茱萸锦拽地长裙,凤凰软箭轻举,射来往后数十年的恩怨情仇。
但到底,如今恩大过怨,爱胜过恨。
他重回裙下,她便依旧觉得值得。
“所以这衣裳到底是你来孝敬我的,还是借孝敬我的名头,拉着你阿翁给你做靠山?”华阴爱怜地抚摸,一遍又一遍,“我若不同意你们和离,你且寻阿翁去?”
“阿母英明。”韦玉絜低低道,“再不济,你许我和离了,还是您做主给我择郎君,成吗?”
华阴这日实在开怀,将布匹掀过,推给她,“那得看你的手艺了,这么好的料子要是糟蹋了,莫说不会给你换个郎君,阿母可是还会罚你的!”
韦玉絜颔首,当下便抱着布匹去缝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