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说什么,扯来这么一句话。
崔慎依旧只是看她,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将她看到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去。
忽听他道,“我的眼光一贯很好。”
韦玉絜抬眸,咬着唇瓣笑了笑。
崔慎又看了她一会,也没上前,两人间始终隔着半丈地,他又说了一句,“前方路长,朝阳风霜不定,你好好走。”
这是送别的话,韦玉絜拼命点头。
崔慎再未停留,转身疾步离去。
韦玉絜愣在原地半晌,眼泪噗噗索索地落,边哭边重回牢房。
天明时,她已经哭不出眼泪。
午时至,她被推上囚车,押往菜市口。
一路民众观刑,唾骂声阵阵,无人会怜她,只有大快人心。
崔慎已经给她送过行,这日没再来。她所熟悉的人中,唯有高坐主官位,负责监刑的胞兄韦渊清。
这会,这下令给她验明正身。
她在出大牢时候,已经验过一次。正常是无需再验的,可见天子欲其死之心有多重。
验完,自然无误。
于是她被带到刑台,等待午时的到来。
韦渊清从始至终不曾多看她一眼,毕竟隔着杀妻之仇。韦玉絜也没看他,多看一眼少看一眼,他们都走到了陌路。
她只是环顾四下,看见这斩刑台上盘坐十方僧众。她从衙役口中听来的,是崔慎向天子讨的恩典,念他们夫妻一场,给她提前超度送行。
韦玉絜想,他已经能这般坦承向天子提出如此要求,可见当真得了无上宠信。于是,她也更安心了。
她垂眸,专注地看刑台上的一砖一线。
这处她也知道的,崔慎给昭台街翻新路面,将路一直铺到菜市口,又重建了这斩刑台。
如今,她是这斩刑台新建后第一缕亡魂,不知算不算他们另一种缘分。
斩刑台上日影偏转,午时三刻已到。
韦渊清的斩杀令投掷下来,她身上名剑牌被刀斧手抽去,她伏身贴向斩刑台面,忽想起琼华院里丹桂树下他为她做的暖榻。
中心掏空置炭炉,上铺汉白玉,加盖玄狐皮,遂城他们恩爱的地方。
她一生原也被人真爱过,哄捧过。人间二十六年,不枉此行。
刀斧手举起长刀,十方僧众诵经毕,起身摇转手中经纶,正好与午时的阳光相撞,折出刺眼又夺目的光。
观刑者,行刑者,连同韦玉絜都闭上了眼。
只是他们还会睁开眼,但是自己不会了。
韦玉絜嘴角扯出一抹笑,只觉身子一沉,视线飘忽,朦胧中似见了崔慎的轮廓。
却又只有一瞬,天地便都黑了,再前方,当是黄泉路了。
她想起他留给她最后的话。
前方路长,朝阳风霜不定,你好好走。
*
【三、我们共享此生】
正德元年四月十一日,韦玉絜和崔慎和离翌日,大雨初停,韦玉絜离开崔氏御史府。崔慎没有去送她,独坐葳蕤轩。
桌案上烛火静燃,他的面前摆着两本她留下的故事小札。
他想看,又舍不得看。
现在她还在长安城中,府中还留着她的香气,丹桂树还会再开花。他想,等到她走了,等到府中再无她的气息,丹桂老去花儿凋谢,他再也没有地方可以思念她的时候,他再翻开这两本她写的小札,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