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梧妹拿她没办法,只丢下一句,“去睡觉。”
孟葭不动声色地收起桌上的笺纸,转身退下去。
跨出院门时,听见张妈谨慎的一声问,“老太太,真不打算去市区住?到底,是孟院长的一番好意。”
黄梧妹登时冷脸,“我老了,消受不起这福分。”
张妈壮起胆子说句心里话,“您不要,留给葭葭也好,总得为她的将来打算。”
“依她的心性,也未必肯要。”
张妈没敢再往深了劝,她知道老太太折不下傲骨,如果不是家里缺人手,当年恐怕连她都不会被留下。
孟葭洗过澡,撑着手坐在松软的床沿上。
鼓囔的夜风夹杂着林间山果的清香,从捧寿窗里荡进来,吹起她的翠色真丝吊带睡裙,一双细白的脚踝时隐时现。
她手里捏着那张便笺,看了一会儿,把号码存在手机里,输入钟先生三个字。
楼梯上响起缓慢的脚步声,张妈笃笃叩门,“睡了吗?葭葭。”
孟葭慌不择路地把纸条往枕头底下一塞。
她说,“没有,进来。”
张妈把热好的牛奶放在她床头,“喝了早点睡。”
孟葭把玻璃杯端在手里,“谢谢张妈。”
张妈嘱咐她,“等去了学校,张妈可就照顾不了你了,自己要多保重。”
孟葭喝了小半杯就搁下,“张妈,晚上来的那位,你以前见过吗?”
“那是钟家的独孙,那么容易就叫我见着了?我算老几啊我。”
张妈哎唷着,一脸受了大抬举的笑模样,替她把窗子关好。
孟葭乖乖躺好,乌锦般的长发铺开在枕头上,微阖了眼问,“外婆哪一天去禅修?”
“后日。”
“我陪她一起。”
“好,老人家会高兴的,睡吧。”
张妈替她掖一掖被,收起空瓶放在木托盘里,下了楼。
黄梧妹是六榕寺往来最勤的香客之一。每逢住持讲经日,她必得到场,端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敬聆佛家箴言。
孟葭跟着去当过一回志工。
她和小沙弥们一道打扫庭院,后又换到菩萨跟前,一盏挨着一盏,一殿换过一殿,按次序点灯。
竟日下来,累得孟葭直不起腰,还没出殿门就嚷着下次不来了,说这功德不要也罢。
黄梧妹气得拿掌心拍她后背,骂她胡言乱语。孟葭扶着墙讹外婆,“别,断气了再。”
饶是寺中的师父们修为深,也忍不住发笑。
后天一早起来,黄梧妹穿藏青色衣裙,收拾停当后,又亲自翻拣了一遍竹篮里的香条、蜡烛等物。
见孟葭哈欠连连,歪靠在桌边喝清粥,她走过去,敲外孙女的背,“坐没坐相。”
没注意到她外婆已经起来,孟葭揉一揉背,端正了姿势,“外婆,今天我陪你去上香。但先讲好,我不做事的。”
黄梧妹将一碟子什锦小菜给她推过去,“没哪个敢要你做事,从小到大,你洗过一只碗没有?”
孟葭埋头搅粥,不吭一声。
张妈在厨房吃完,麻利地来前厅收拾餐桌,她守着本分,从不在桌上吃饭。黄梧妹几次相请,都被她拒绝,张妈说,“叫人家看见,不成样子的。”
孟葭搀着外婆出门时,她舅公黄兴候在铁门外,见她们出来,满脸堆笑。
她一看见这标准的无赖笑容就知道,舅公炒股又赔了钱,寻着外婆出门的间隙,来献殷勤,讨几两碎银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