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怀钰眉心紧蹙,面容洇着痛楚,谢枕河眸中忧色沉沉,伸手欲扶她,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倏然收拢成拳,暗忖是否适才言辞唐突失当。
须臾,谢枕河涩声唤道:“陇安?”
为何总是无端念及宋辑宁,为何而今每每思及昔日之事唯余悲痛,怀钰强抑心中波澜,稳住身形沉声相询:“你先前所言婚约,是否尚存?”
谢枕河闻言一怔,继而展颜笑道:“自是,正书与别纸俱在,你我两家至今未有撤去。”
怀钰朝他嫣然笑道:“如此甚好。”她于南夏朝局内情深谙幽微,谢侯位高威重,少有人敢开罪,探清诸事之前,此婚约倒是能暂为她添一重庇佑。
她不甘沦为任何人的掌中弈子,生死俱得握于己身。
谢枕河本是愕然凝睇她,闻言眸中星辉骤现。
马车颠簸,坐久令人筋骨酸麻,幸而其后数日行程安生,及至冀州泾阳地界,未见宋辑宁遣来人追蹑,怀钰悬心方才稍安。
樊妈妈再见怀钰,怛然失色,碎步趋前以纨扇掩唇低语:“少主怎地这般布衣芒履……”当今陛下册封临安侯之女为淑妃,毕竟是有悖人伦之事,早已传遍,怀钰此刻踏足她这醉春楼,实是教她骇然。
怀钰微不可察的略一摇首,“与之前一样,再者,我不希望再有人知晓我来过此处,樊妈妈当知如何行事?”
许是悄悄出宫散心不愿陛下知晓,樊妈妈会意一笑,“少主放心,民妇明白。”照旧打点出顶楼厢房,仍是甜酒。
怀钰没有与谢枕河同入,她虽熟稔醉春楼,到底不是自家的地方,想着这樊妈妈是玲珑心窍的人精,为避酒楼无端祸事,口风最是严谨,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她方才来的此处。
多是琐事缠身的达官显贵,得闲来此寻些消遣。
酒楼壁薄,隔音不佳,若两间挨着的恰巧有人,隐隐约约或可听得些。
“刘元帅……押解回平阳途中……”
“刘氏一门气数尽矣。”
怀钰举盏欲啜酒之际指节一顿,倏然起身将窗棂推开,凝神细听,隔壁此刻却没什么声音了。
她当日本是存心呛宋辑宁,没有指望他当真将刘家如何,刘加毕竟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她不至于真让他陷入不仁不义的两难之境,怎的宋辑宁当真对刘家下手了,莫非他早已想对刘家下手,才婉转答应于她?
怀钰揉眉心,总归待她离开,这些事皆是过眼云烟。
唐羡好悄步登楼,推门而入,急急阖上房门。
怀钰抬首,“你怎的不叩门便进来了?”
“少陵王,此刻正在楼下。”
怀钰蓦地起身,心下惊疑岂有这般凑巧之事,从平阳至冀泾,除非是她出发那一二日,宁瀚便已随其后。
怀钰疾步往门前走,唐羡好横臂相阻,“郡主稍安,奴婢瞧他携一行同僚,许是来行乐的也未可知。”
“来此行乐?”怀钰冷嗤,“若真如此,媛嬿与他和离倒也无可厚非。”依大昭律例,在朝为官者,婚后涉足花柳地界革职查办,这醉春楼明面上看着是雅处,实则个中暗门子众人皆是一清二楚。
“如此你怎还上来了,你……”怀钰话未问完。
“奴婢自幼随侍殿下左右,昔年郡主入宫赴宴那回,其后两国交涉之时,少陵王数度见过奴婢。”
怀钰颓然跌坐回杌子上,“你寻个机会,悄悄下去,万不可教他们发现谢小侯爷在此。”
唐羡好应道:“是。”心下暗忖怀钰怎会忽地在乎谢枕河安危。
怀钰心中只道不能因自己之事累及谢枕河,转念忖及,倘若刘家倒,于勉之大业有裨,或可趁势转道直取泸江要冲,她虽疑勉之待她的真心并未存多是,可于正事上,至少二人是政见相契的。
未敢贸然离开,唐羡好戳破门纸,凝神谨慎窥探,窥得宁瀚朝楼上而来,当即拽过怀钰手腕往立柜旁的角落处疾步而去。
怀钰见唐羡好玉容失色,轻抚其手温声慰道:“何须这般紧张,哥哥的暗卫大抵是能护你周全的。”即便往坏处思去,届时她们离开,她留下便是,总归不会连累她们。
她是害怕遭擒回,可此处乃是冀泾,交壤之处,距天疗地阔一步之遥,她只是不想与宁瀚狭路相逢,能悄然离开自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