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发散思维的开始琢磨,皇帝不喜欢蓄须,以至于朝堂上大部分人的下巴都是干干净净的,是不是也与此事有关。相比起大惊失色的苏凤章来,诚郡王反倒是镇定如常,看到苏凤章的面孔他甚至还有心情自嘲笑道:“苏大人,你在害怕。”苏凤章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着方才的动作,一直到将他湿透的衣裳全部剥下来晾起来,他才说道:“比起怕这个,下官更怕您发烧死去。”诚郡王却忽然大笑起来,反问道:“你知道了本王最大的秘密,难道就不怕本王杀人灭口吗,毕竟此事若是传出去,本王也得担一个欺君之罪。”“那郡王爷您有欺君吗?”苏凤章抬头直视着他。若不是胸前的白布,光凭着诚郡王的厉色也让人不相信他会是个女子。如今反过头想想,皇帝对诚郡王奇怪的态度,放任京城的谣言不说,对他与其他皇子的态度截然不同,这倒也罢了,谁家皇子会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呢。苏凤章仔细打量着诚郡王,在他是皇子的时候,人们会夸他面如好女,但若是女性,这长相也未免太过于硬朗了一些,剑眉星目,英气多于秀气。大约是没想到苏凤章的态度这般寻常,诚郡王微微挑眉,道:“大约是欺君了。”两人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苏凤章找出仅有的药丸喂他吃下,又说道:“郡王爷,你的手脚都有冻伤,下官需要用雪帮你摩擦皮肤,以免坏死。”诚郡王只是点了点头,苏凤章很快行动起来,这时候再说什么男女有别就矫情了,性命在前一切其他的都不重要。他的动作迅速又柔和,感受着手脚慢慢恢复温度,身体似乎也舒服了一些,诚郡王发出一声喟叹,忽然说了一句:“苏大人放心,若是能活着回去,本王也不会恩将仇报。”苏凤章手中动作不停,笑道:“我相信郡王爷。”诚郡王微微挑眉,又说道:“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你可以叫我秦放。”不只是外形和气质像是皇子,诚郡王的名字也十分的男性化,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导致他不得不以皇子的身份生活。苏凤章心中略有好奇,却并没有打探的意思,却没想到诚郡王主动开了口。“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身在皇室,本王却能弄虚作假?”皇宫与民间不同,即使是民间一个孩子想要转换性别生活不被发现也很难。苏凤章只是说道:“殿下愿意告诉下官,那下官也愿意听。”诚郡王笑了一声,眼神落到了燃烧的篝火上:“你可听说过刘家?”苏凤章说道:“大周武将,曾经最为出名的便是刘家军。”“是啊,刘家军,何家军,镇北军,便是曾经大周的脊梁。”“只可惜多年战乱,刘家何家人才凋零,到了我母妃这一辈,刘家更是只剩下她与舅舅两人,陛下恩德,让母妃进宫伴架,也算是给刘家一个依靠。”说着这话,诚郡王的脸色却是嘲讽的,当初皇室忌惮刘家和何家,让德妃进宫当了妃子,又让荣和公主下嫁何家,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凤章,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未见母妃笑过,我出生之后,她便住在冷宫之中日日念佛,每次见到我只说一句话,放儿,你可还记得舅舅?”“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一直是刘家,即使刘家已经败落,舅舅早就死在流放途中,我们这位德妃娘娘却还不能忘却刘家。”“当年为了给刘家求情,她不惜故意早产,谎报诞育皇子,只是为了给刘家求得一线生机,她确实也做到了,为刘家留下了一条血脉。”“对刘家,她有千万份担心,但对我这个儿子,却有千万个要求。”身在宫中,母族凋零的德妃能要求什么,自然是刘家的东山再起,这一刻苏凤章听懂了诚郡王心中的悲哀,恐怕他的母亲未曾有一日期待过他,爱过他。诚郡王自嘲的一笑,又道:“我的好父皇呢,他明明知道这一切却纵容母妃所作所为,只为了弥补心中一丝愧疚,对他而言,我是儿子是女儿有什么区别,只要让母妃乖乖的待在冷宫不要闹腾,不要去他面前哭诉就是好的。”“我胡作非为也好,得罪文人也罢,终归不是能继承皇位的儿子,左右也是不相干的。”“亦或者,我的名声越差越好,越不成体统,反倒是能衬得他心爱的儿子成材,至于将来会落到什么下场,高高在上的陛下又怎么会担心?”这一刻的诚郡王看似冰冷,嘴角都带着讽刺的笑意,却又显得脆弱万分。苏凤章忽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以至于他冲动的伸出手,将他揽到自己的怀中:“如果不想再提,便不要再提了。”“你在可怜我吗?”诚郡王的声音是冰冷的,眼神却显得脆弱。苏凤章却说:“不是可怜,是心疼。”“我想郡王爷您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诚郡王伸手推开他的手,盯着他说道:“我确实不需要。”“我只是不甘心。”“若我是女儿,他们为何不疼我,爱我,若我是儿子,为何又不能行走朝堂。”“或许在他们的眼中,秦放什么都不是,不过是用来较量的一颗棋子。”苏凤章欲言又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沉默良久,他才说了一句:“这世间从来没有公道,相比起男儿来,女子生存更加不易,郡王爷不如想想身为男儿的好处。”“就像我家中弟妹,明明慧慧的聪明才学胜过兰章,但她是女儿,不能去书院读书,即使是在家中勤学也会被姨娘劝阻,将来长大之后便要嫁人生子,一辈子困在后院之中。”“此事对郡王爷确实是不公平,但是王爷,这何尝不是一个机遇?”诚郡王不知怎么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眼泪都流出了眼角,这才看着苏凤章说道:“苏大人,你可真是个奇人。”“既然知道我是女子,不是应该劝我老老实实待在家中,装模作样当个泥塑的菩萨吗,怎么听着倒像是劝我为所不能为的?”苏凤章却道:“男女天生,本无差别。”“好一个本无差别,苏凤章,你要牢牢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诚郡王如此说道。得救(二)也许是诚郡王福大命大,也可能是灵泉水带来的作用,他好歹是扛过了高烧,热度慢慢退了下来,吃了东西之后便恢复了一些。在略好一些之后,诚郡王便坚持自己下来走,这一次苏凤章不管说什么,他都不答应让他背着继续赶路。无法,苏凤章只得找来一根粗树枝当做拐杖,这样好歹能够轻松一些。不过几日相处,他算是明白这位诚郡王有多么固执和坚持了,即使在雪地行走多有不易,双腿埋在雪里头更容易冻伤,但这一位娇生惯养的皇子却并未有一句怨言。每每这种时候,苏凤章都会怀疑在山洞里头看到的那一幕,那天诚郡王脆弱的模样似乎是一个泡影,或者是他自己的幻觉。但越是如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越是游荡在心中,再一次看见诚郡王踉跄往前的时候,苏凤章忍不住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诚郡王,我们相互搀扶着往前走吧,这样更省力一些,也更安全。”诚郡王嗤笑了一声,显然觉得苏凤章的这个借口实在一般。在京城的时候倒是没看出来,文官出生的状元郎体力这般好,在雪地这么多天,诚郡王自己已经浑身疲倦,若不是靠着信念支撑恐怕早就倒下。苏凤章倒是好,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慢慢习惯这该死的恶劣气候。昨天晚上,这一位甚至还从雪地下面抓到一只雪兔,为当天添了一顿肉,第二天起来诚郡王都觉得身体的力气多恢复了三分。不过此时他手脚僵硬,到底是没拒绝苏凤章的好意。两人就这么搀扶着往前走,呼啸的北风之中,彼此的温度倒是成了最温暖的存在。诚郡王尽量不把力量压在身边的人身上,口中忽然问道:“苏大人,你读书做官是为了什么?”苏凤章笑了一声,道:“我这个人从小没什么志向,一开始只是觉得种地太累,经商地位低,这才选择了读书,毕竟大哥死后,我便是家中嫡长子,也得担负起支撑苏家的责任。”听见这话诚郡王笑了起来,说道:“苏大人,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苏凤章微微挑眉,反问道:“是哪一句不像?”诚郡王点出来:“自然是没什么志向这一句。”苏凤章笑了一声:“没办法,大约是我这个人想要的并不多。”或者说,他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个时代努力一下就能得到的,尤其是精神上的自由,他想要得到这些的话就得挑战整一个社会制度。诚郡王不知道明白这话了没有,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便是要的太多了,所以才觉得累。”“但是苏大人,你提出宣武大典,又出使鲜卑,难道不是想要走上高位吗?”“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他们却不知道,站在高处的人才可以为所欲为。”苏凤章听了只是笑,半晌才回答了一句:“可惜,下官姓苏啊。”姓苏,除非他有本事改朝换代,那么在这个王朝永远就是下臣,即使他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其实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苏凤章何尝没有考虑过这一些,但且不说他有没有改朝换代的权利,就算是有他也不愿意经历战乱,战乱之中受苦受难的总是老百姓,而大周远还没有到民不聊生的程度。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将整个天下拖入炼狱之中。诚郡王也跟着笑了起来,忽然说道:“这么巧,我正好姓秦。”说完这一句,两人都默契的停止了话题,走得久了,周围的雪景倒是成了自然,日日夜夜的看着反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可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