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洵心下了然,有些忍俊不禁:「所以你又拔剑砍了平南侯?你将他看得太重,一旦违背你的预期,伤害也越大丶越不可原谅。」
承禕双颊霎时通红,低头嗫嚅说:「现在六叔也很怕我……」
苻洵垂眸,默默怀想良久,深吸一口气:「我还险些杀了另一个血亲。」
每个字都带着颤抖丶剧痛,像是剖开胸膛丶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怎么你也……」承禕失声惊呼,转瞬发现失态丶恢复沉静,「那位血亲现在还好么?」
「如他所愿,闲云野鹤」,苻洵看着承禕,笑意温和丶泪盈满眶,「在我险些害死他的十一年后,他再次听说我的消息,问的关于我第一句话是——」
「是否康健?是否安乐?」
承禕身躯一颤,再难以抑制,泪水夺眶而出,扯动唇角挤出笑容,微微躬身:「多谢将军指教,晚辈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默了半晌,缓缓拭去泪水,恢复平静后又问:「晚辈听闻,将军由建宁王一手抚养长大,能否给讲讲他是怎样为君为王的?是否也如父王那般强势凌厉丶无懈可击?」
「外臣无执政才略,恐令陛下失望」,苻洵泰然笑了笑,「不过,仅外臣知晓,他执政之初犯过许多错误丶栽了很多跟头,后面才越走越稳。」
承禕有些难以置信:「父王曾说,为君应多思慎言丶每个决定都应当无懈可击,国君每个小小决定落到百姓身上,就是几辈子翻不了身的大山。」
「那是因为他有……」苻洵默默咽下「毛病」二字,对子骂父太无礼,他斟酌字句委婉道,「道理是这样的,可他过分执着所谓『完美』,最终缚住了自己。」
承禕定定注视着他,眼眸万古不化的高冷融化了,若有所思喃喃:「犯过错丶栽过跟头……已经这样,剩下的日子,就好好弥补这些过错吧,权当是赎罪。」
「陛下虽尊至九五,却也是人,这世上哪有不犯错的人?弥补是一回事,不要太耿耿于怀丶负重前行」,苻洵目光更温和,声音竟不自觉柔软许多,「你姑母丶也就是已薨逝的元王后曾说,体地法天,负阴抱阳,喻瓜熟蒂落,啐啄同时。」
承禕这次沉吟思索的时间更久,末了,眉眼浮起笑意,竟恢复几分孩童稚气。
忽然满目期盼地问:「将军也和六叔一样,是父王的朋友吗?」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是」,苻洵意味深长地笑了,带一丝无奈和释然,「可惜后来,他只把我当作污点。」
承禕眸中神彩黯淡下去,轻声道:「现在,母后丶六叔和我们兄妹三人,怕是也成为了父王的污点……」
「那又怎样?」苻洵悠悠反问。
承禕蓦然怔住。
「成为他的污点又怎样?你们活着,难道只是为了成全他的完美?」苻洵继续反问,眼神却没有丝毫嘲讽,温柔而坦荡,「陛下,家兄曾对我说,别人怎么想我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自己想活成什么样。咱们这一辈子,最该成全的是自己。」
承禕眼里有似曾相识的迷惘和挣扎,看得苻洵心里一揪,声音更柔和:「陛下年纪轻轻已如此了得,但愿往后先想想如何成全自己。」
承禕离去时,再石桌上留下一枚印信,由国君亲授,可持之出入东华门,并随意抵达紫极殿丶集贤殿丶大庆殿丶上书房等几大殿堂门口。
「晚辈希望将军回来后,能常进宫接母后回家」,他说这话的时候,眉间萧索清苦已淡了许多,又指向身后,「晚辈以外甥之礼,给姑丈和表弟略备薄礼,劳烦将军代为送达。」
苻洵注视承禕的背影良久,又看了看桌上印信,扬唇笑了:「分明一点都不像。」
然后,他站起来走向客船,将印信还给穆阐:「让他放心,我会回来。」
「我在小陛下跟前侍读小半年,他一直又聪明又勤奋,性情也很温和」,穆阐神色松快,「其实人挺好,只是不太懂怎么跟别人相处。」
苻洵叹了口气:「小小年纪,被冯太后压制这么些年,没疯就不错了,居然能周全至此。阐儿,你跟了个好主上。」
穆阐双颊透出薄红,又略带担忧地问,「听说建宁陛下近年抱恙,现在如何了?」
苻洵摸了摸他的头:「近来已有好转,我这次回去告诉他,阐儿很关心他,指不定他一开心病就好了。」
第214章相术谶言